第二日一早,苍月带着石头到林子里转转。
清晨的林中,处处泛着草色,树枝吐露新芽,草上一层露水,空气清泠又湿重。
石头许久没出门了,今日出来,倒教多日的心境打开,东瞧着西瞧着,时不时唤着月儿。
“月儿,今日左右无事,不急的。”
苍月一不远处砍着柴,闻言擦了擦汗,歪着头看他,晨光照入林间,道道金光,鸟儿叽叽喳喳唱着歌,处处显露着朝气蓬勃。
如今早春,村中人也纷纷下地开始张罗着早种,根本无人起大早来这林中,大片林中只有苍月与石头,早起的鸟儿啼叫,枯叶之下皆是泛着绿的新草,年年新绿,年年花开,周而复始。
苍月只觉能如此平淡走完一生也很好,每个人不都是如此,生老病死,酸甜苦辣,个中悲喜压于心间,细细回味着。
望着石头柱着拐向自己走来,苍月笑着去扶他,只是林间传来沙沙异响,二人寻声望去,竟是只鹿。
那鹿一身花斑,一对粗壮鹿角,只歪了歪头望了望二人,便撒开四蹄向林深走去。
鹿见人而惊,消失于林深。
二人相视而笑,只觉这晨光之中能见鹿好似预示着美好生活开端般。掩不住的春心尽飘于林间,荡于新绿,绕于晨光之中……
近午时二人才一前一后回了村子。苍月背着满满柴跟于石头身后,石头柱着拐走在前方。
石头明白,自己腿脚不好,走得慢,本劝她先回家便好。可月儿却执意要与自己同行。虽心中欢喜,可意料之中招来村中妇人背地里说嘴。
“快来看!这女子做粗活,男子倒活得精细呢。”
大姑娘小媳妇皆瞧着二人,指指点点。石头心中愤愤,只觉尴尬得很,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垂着脑袋,羞愤得咬紧了牙关。
苍月耳聪目明,哪能听不到?几步来到石头身侧,用那高高柴挡住了一旁边妇人的视线,转头轻声道:“月儿觉得石头好。”
石头错愕着,那憋红的脸颊,眼中闪着羞愧,但听月儿此言,忽觉豁然开朗,日子是自己过的,月儿不嫌弃,哪管他们旁人说嘴?
点了点头,拄着拐坚定步步朝家走去。他的身旁亦步趋跟着月儿。
傍晚之际,天色阴沉,天边压下层层乌云来,眼瞧着便是一场春雨,村民皆看天吃饭,今年春雨来得早,皆暗自祈祷今年是个丰收年。
不一会儿工夫,便春雷滚滚,丝丝春雨,带着叮咚节奏敲打下来。
苍月与石头坐于炕上,燃着一盏小灯,正寻思着如何裁衣。
苍月没什么经验,拿着布料在石头身上比了又比,迟迟不敢下剪子。要知道这剪不好,布料便毁了。可越是犹豫越是胆小,直到最后石头立于地上许久,苍月左量右量,仍是不知该如何裁。
石头‘噗呲’一声,实是憋不住笑了出来,无奈摇头道:“月儿只管做便好,只要是月儿做的,我都觉得好。”
只要是月儿亲手为他做的,他都觉得好,哪怕大了?小了?长了?短了?他石头都觉得好。
灯下苍月皱了皱眉,当真也是下了一番决心,“那便大些做,大了总比小了好改。”
石头见她终是将布料放于炕上,用手裁剪起来,方缓缓坐于炕沿,静静看着灯下月儿专心为自己裁衣。说不出来的甜,连嘴角也挂着抹笑意。
屋外传来脚步声响,接着便是人叠指轻敲着房门。
苍月比石头先听到声响,只听脚步声,不用开门也知门外的是王二狗,……只是这春雷雨夜,他来做什么?
苍月抬头与石头相视一眼,便应了声,来到外间将房门打开。
房外天色已黑,春雨如丝,天边滚着不大的雷,一闪一闪的照亮王二狗的脸旁。
苍月这一开门,随着夜风带着湿气吹入,抬眼便见王二狗瘦削的身子,双颊凹陷,眼珠有些外凸,那黑眼圈,好似许久未睡过觉般,印堂发黑,目光呆滞,挽着裤角,手中拎着一条鱼……
而王二狗身后还跟着一‘人’,一个只有苍月能看到的‘人’。
是名年岁不大的女子,女子身影飘忽,明明是只魂,乌发还湿哒哒滴着水,一脸苍白如纸,双眼直勾勾盯着王二狗后脑,淡淡笑着,脸旁一对深深酒窝……
苍月指尖一凉,这女子见过,那日李家到王家闹事,北风吹开院中尸身一角,苍月见到过一只手,便是一只手,也知是眼前之魂的。
“二狗哥?”苍月唤了声,带着几分犹疑,这夜色沉沉,他来做什么?还拎着条鱼?看他低挽的裤角,好似刚刚捉来的……
石头柱着拐立于苍月身后,也未曾想王二狗会来?更未想到会这夜半之时来,“二狗怎么来了?进来坐吧。”
石头出言,苍月便向一旁让了让,王二狗神情推诿,也没什么过大表情,只将鱼递到苍月手中,抬腿便进了屋子。
……他身后跟着的姑娘,亦跟着他向屋内走来,苍月立于门旁,也不知是该此时关门好?还是等那姑娘进来后再门关后?正犹豫间,便见王二狗扭头飞快的扫了眼那姑娘……
苍月立时错愕愣怔住了,刚刚王二狗那一眼,好似……好似在看那姑娘是否有跟上自己……
他!也看得见那姑娘!!
苍月拎着鱼,惊愕着,呆呆得不知该做什么,忽猛得回身望了望王二狗,但见他跟着石头入了西屋,便匆匆将房门关好,又将鱼放入灶间,方定了定心神,入得西屋。
西屋之内,石头与王二狗并排坐于炕沿,皆未言语。
石头许多日未见王二狗了,今夜一见也吓了一跳,想着那李家姑娘身亡之事,必是给他带来不少打击,才短短一个月,再见不想竟这副形容。他王二狗心中必也是自责的吧?
往日与王二狗关系谈不上好,石头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宽慰于他,只干巴巴坐着,指尖在身侧拉着衣角,倒显几分尴尬来。
苍月入得屋内,却见王二狗坐于炕沿,向炕内瞟了瞟小白,那乌青的双眼,并未有太多惊讶,见苍月入得屋内只略略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下头瞄了眼身旁之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