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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朱氏被困在西厢房里。炕尾那块炕坯已经被她扒开,深藏在下面的木盒子被她拿了出来。这是当年于六指儿临行前交给他的,一支崭新的七星子,三十发子弹!
黑白子的胡子们不敢在房前晃悠,而是抱着柴草在房子后面堆积起来。火一旦着起来,这个破旧的房子用不了多久就得焚毁。
她数了数子弹,足够用。可是枪对付不了大火。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他还有个未成年的儿子。地洞里绝对安全,可是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儿子儿媳在地洞里不是困死也得饿死。
活下去,绝不能让胡子把自己烧死!
胡子们的怪叫声阵阵穿透过来,或已经被他们点着了。于朱氏仓皇四顾,屋里除了那张白天打袼褙做鞋,晚上儿子写字的炕桌,其他的破布条子破衣服被子沾火就着。
火着起来了,浓烟从墙的缝隙钻进来,呛得她咳嗽不止头晕眼花。不能再耗下去了!
按照当年于六指儿教的方法,她重新装满七颗子弹,其余的揣进怀里。抓起那张木桌挡在身前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点子蹦啦!(人跳出来啦)”胡子们一阵啸叫。
“打,打死他!”轰轰,砰砰——
朱氏的木炕桌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胡子们一声怪叫“插啦,插啦……”如狼似虎扑了过去。
啪啪啪……,接连七枪,胡子们倒下三四个。
黑白子一声怪叫:“他妈的,七星子!拿过来!”
朱氏正从怀里往外掏子弹,胡子们就冲到了她的身边,一脚踢飞了木炕桌!
黑白子跑到跟前一把夺过朱氏手里的七星子:“你奶奶的,老子剁碎了你!”他说着插起朱氏的新枪,举起了自己那把半旧的七星子。
朱氏此时不想死也不可能了,她闭上眼睛等着胡子开枪。
可是黑白子两只眼睛却直了!
他早就听说,于六指儿的小老婆美艳非常。今天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虽然朱氏衣衫破旧,满面灰尘,但还是无法掩饰她的美貌。
尤其是,这个女人一双大脚,敢于打枪!
黑白子看着她的前胸,突起的玉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胸前的纽扣半解着,中间部位凸起一个包。不用问,那是子弹!
在土匪绺子里,一只最新的七星子比半个绺子的人命都金贵。子弹更是无价之宝,打一颗就没一颗,再想弄来就得拿命去换。
黑白子既欣赏手里的七星子,又欣赏眼前破衣烂衫的女人。他向前走两步,把手伸向于朱氏的前胸,想抓取那一窝子弹。
不料朱氏一咬牙,一头撞向黑白子,把他撞得四脚朝天摔倒在地!胡子们一阵嚎叫,举起刀枪就要朝于朱氏下家伙!
韩大屁股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快慰。狐狸精没命了!
黑白子爬起来喊道:“不准伤她!”
黑白子围着朱氏走了一圈儿:“妈了个巴子的,尖果儿还会玩儿喷子(枪)。拉回山里去!”
胡子要把自己带走,朱氏可不干了。腾起双脚拼命抗争,黑白子挥起枪柄一下将她打晕。随即传令,踹线儿扯呼!
朱氏被黑白子驮在马上带走了。
于显龙和秦闺儿在地洞里摸索了大半宿,直到天光放亮,才在青砖砌成的洞壁上发现一排整齐的小坑儿!
两个孩子暗自惊叹,这条暗道不知父亲花了多少心血。他也想不明白,这条暗道为什么只有母亲知道,于家大院其他人不知道。
挂念母亲,于显龙也顾不了许多。背着那把日式长刀,挂着绳子,顺着洞壁上的小坑儿,一路爬上去,然后用绳子把秦闺儿吊上来。外面竟然是一座低矮的小庙,狐仙庙。再往四周看是密密层层的灌木,原来这里是西门外的狐狸崴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窜出狐狸崴子,闯进镇西门。
龙湾镇简直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路上经常听见有哭声从不同的院子里传出来,哭财产的低声饮泣,哭死人的呼天抢地。道路两边东一块西一块,扔着胡子丢弃的动物皮和内脏。卖炕席的李子清家,生意从来没这么火,东家走西家来,炕席被一卷一卷扛走。龙湾镇没有棺材铺,这次的死者都是“横死”的,所以炕席成了抢手货。
在一家小户人家的院子里,树上还挂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于家大院大门洞开,却不见胡子的踪影。
“娘——!”于显龙握着柞木棍子,跑进大门,奔进中院,扑向西下屋!西厢房已经烧成灰烬,黑漆漆的土墙中还冒着青烟……
“娘,我娘呢?”
他拉着秦闺儿转过西厢房,直奔那间谷糠仓房。他们掉进地洞的废灶台依然宛在。
秦闺儿低声喊了声娘,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于显龙一挥柞木棍子,然后把那短刀塞给秦闺儿:“姐,再有人欺负你,你敢拿刀子捅他不?”
“我……”
“记住,娘不会死。跟我走!”
两个人起身来到内院正房前,只见于韩氏、于显麟、于显琪正围在狗儿的尸体旁边哭泣。
于显龙:“我娘呢?”
于韩氏骂道:“兔崽子!”
于显麟:“小王八蛋,谁他妈管你娘。有没有规矩?这才是你娘!”
秦闺儿:“他是找——,问我婆婆。”
于显麟:“你那婆婆就该被胡子祸祸死!”
“我操你妈!”于显龙暴怒了!
他挥舞柞木棍子,迎面就是一下,于显麟惨叫一声:“呀!你敢打我!”
“老子揍死你!”
狂龙棍法,无章无法;准而且狠,打懵打傻!
一条柞木棍子不管脑袋屁股狂风暴雨般打下来。于显麟被打得抬不起头来,满地乱滚。
于显龙一腔怒火,洪水一般爆发出来,根本不在乎于显麟的死活,一股劲儿地狠打!
于韩氏怒骂道:“小王八崽子,无法无天想造反啦。”
于赖氏跟着婆婆往前扑,不顾死活抓住了于显龙的柞木棍子。于显龙一见于韩氏更是仇人见面!
他一回手拽出了秦闺儿手里的日本刀:“你奶奶的,老子剁了你们!”
于韩氏尖叫一声:“杀人啦!”扭头就往屋里跑。
于显龙挥刀劈下,将于韩氏的衣服划开,一身白肉划开一道血槽。刀子太短,否则非要了于韩氏的命不可!于显龙一亮刀子,于显麟于显琪于赖氏,吓得鬼哭狼嚎,跑进屋里去。
“你奶奶的,你们烧死我娘。老子也烧死你们!”于显龙堵住门口,抓过一只煤油桶就浇到窗户上。然后跑到西厢房的火堆里见过两根正在燃烧的木棍,就要放火。
于显琪吓得连连摆手:“小龙,你娘没死。她是被胡子带走了呀!”
“你说的是真的?哪个胡子带走的?”
“是真的。姐是亲眼看见的,要不是她,我就被胡子……。那个大长脸胡子又是雀斑又是麻子,脸上有一道红疤……”
于显龙把日本刀交给秦闺儿:“姐,你在这院子先找个地方住下。谁敢欺负你,往死里捅!”
他转身对着于韩氏和于显麟:“我去找我娘。我媳妇儿要是少一根汗毛,我灭你韩家满门!”
于显龙扛起柞木棍子就往外走。秦闺儿根本不听他的,也绝不想留在于家大院。握着日本刀紧跟着于显龙。
“姐,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娘。”
秦闺儿:“胡子都跑没影儿了,你到哪里去找?还是找关先生想想办法吧。”
于显龙这才想起关先生。
他没心思管于韩氏等人,他要去龙湾义学。他总觉得这次“八面来风”来得太蹊跷,他一来惦记先生父女的安危,同时也想让关先生指点迷津,想办法把娘救出来。
于显龙一路来到龙湾义学,大门已经开了。院子里还是那么整洁干净,南面的学堂,北面的正房都完好无损。于显龙直奔后院正房,敲门。
房门打开,关晓冬衣着整洁,神情委顿,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
于显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你——?你——?”
关晓冬:“我怎么了?看我没怎么样,不解气吧?”
于显龙:“先生呢?他怎么样?”
关晓冬:“正在书房犯嘀咕呢,进去吧。”
于显龙:“犯嘀咕?犯什么嘀咕?”
关晓冬:“那谁知道。书院没进胡子多好,他倒犯起嘀咕来了。”
关先生见于显龙进来,开口就问:“家里怎么样?”
于显龙:“我娘……,我娘被胡子绑走了!”
关先生:“又是一条人命。二十一个了。”
于显龙:“龙湾镇死了二十一个人啦?”
“这只是被他们直接杀害的,事后寻短见的还不知有多少啊。”
于显龙疑惑地问:“先生,龙湾镇家家遭劫。可是咱这书院……”
关先生手捻胡须:“胡子们素来有七不抢八不夺之说,这七不抢就是不抢窝边,不抢飞叶,就是送信的信差。不抢医药铺,不抢迎娶,不抢丧葬,不抢书院,不抢妓院。”
于显龙:“可是孙大拿家的药铺就被抢了,他老婆也被胡子糟蹋了呀。”
关晓冬:“于显龙!看见我家没遭劫,你不痛快是吧?”
于显龙:“你胡说八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多胡子来得蹊跷,全镇子的人都遭劫了,只有龙湾义学没进来,这更奇怪。”
关先生突然问:“韩家大院怎么样?”
于显龙:“他们家在东南巽位上,我没路过那里,不清楚啊。”
关先生忧虑地看了女儿一眼,没再说话。
于韩氏多年的私房被抢光了。龙家大院上上下下,除了秦闺儿以外,都被胡子侮辱过。
龙湾镇所有大户买卖十有八九元气大伤,十有八九的妇女被奸淫,幸免于难的不是太老就是太丑。相对来说那些赤贫人家却损失最小,因为他们实在没什么油水儿,既娶不了漂亮老婆,也攒不下什么财产,胡子们根本不感兴趣。
韩家大院,胡子也没放过,据韩学德自己说,胡子把他们家的浮财都抢光了。另外还抢走两头牛,烧毁了一座仓房。万幸的是他老婆没被胡子糟蹋,因为韩学德老婆母老虎正在闹伤寒病。
龙湾镇外骑驴岗子山坡的乱葬岗子又多了一片新坟之后,人们开始痛定思痛了。关先生的“七不抢”之说,并不能打消人们对龙湾义学的怀疑,尤其他家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更让人们议论纷纷。
于显龙和秦闺儿沿着胡子退去的路径追寻了一天一夜,再没发现母亲的踪迹。他把秦闺儿先打发回家,可是此刻的秦闺儿不管死活,一步也不肯离开于显龙。于显龙心里挂念着关先生,连忙去了龙湾义学。
龙湾义学照常开学,可是除了于显龙再没有其他孩子来报到。关先生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从四面袭来。
说是不抢耕牛,陆善人家的五头牛一头没剩,被胡子杀的杀,抢的抢。
“龙湾义学的关先生是胡子的线人,那书院就是胡子的窝点。镇上的那些财主都聚在赖镇长家,打算告姓关的呢。”龙湾镇人都在这么传说。
于显龙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明知道关先生不是什么窝点线人,但那么多人整他一个,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擎等着吃亏。
关晓冬今天开始愁云笼罩了。于显龙进来的时候,关先生一家三口正坐在书房发愁呢。
关先生告诉他,韩学德亲自登门了。还是为了关晓冬和韩二虎的亲事。韩学德说得很明白,现在镇子上的各家财主都打算联名告他,如果关家父女答应他家的亲事,那么他韩学德可以帮忙摆平。否则的话,关玉麟就得老死在监狱里!
于显龙骂道:“这次八面来风,准是狗扯羊皮干的。他是贼喊捉贼。”
关先生摇摇头:“无凭无据,不能乱说。”
于显龙:“先生,您不能再在龙湾镇待下去了。赶快躲出去,等我找到证据,收拾了狗扯羊皮韩学德,你再搬回来。”
关先生苦笑道:“你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是胸有大志,也是无力回天呐。”
于显龙:“师父,我不想进于家大院儿了。”
关先生:“你还太小,没法救你娘。不过你娘那个人外柔内刚,见地不凡。只要你活着,她就死不了。还记得你要学医的话吗?”
于显龙哭了:“师父,我想我娘……”
关先生:“孩子,以你的个性,只要学了活命的本事,一定能救出你娘。别忘了,白家园子还有白八爷,那拉街还有你干娘,山丁子大车店还有你师兄郎占山!我先给你找个学本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