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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张被花田仲请到了龙湾镇政府,客厅里除了花田仲、韩老鳖,还坐着大区长姚砚田。豆腐张立刻猜出了八九分,他也想出了对策。
姚砚田没开口,花田仲却说话了:“张司令,现在龙湾特区叫花子日益增多,辱骂地方行政首脑,对新满洲的建设影响极坏。姚大区长的意思是请靖安军抽调一部分兵力,弹压这些叫花子。你能派出多少兵力?”
豆腐张站起身,脚跟一磕,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跟谁学的?
豆腐张说:“报告顾问官阁下,靖安军正在全力准备出征剿匪,抽不出一兵一卒。”
姚砚田一听豆腐张不肯派兵可急了:“张司令,靖安军就是维护本特区重点乡镇安全的。这些叫花子数目庞大,出口不逊,很有可能滋事。”
豆腐张一翻眼睛又坐下了:“姚大区长,你在哪部书上看见过官军攻打叫花子的?我张景和身负奇耻,一心剿匪!作为靖安军司令,拿枪动炮向一群群拿着哈拉巴竹片子的叫花子动武,那还是什么王道乐土啊?”
姚砚田脸色惨白,冷汗都渗出来了。
花田仲:“张司令,问题不能这么看。这些叫花子多数都是各乡镇流散出去的百姓。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反对建国,抗捐拒税啊。”
豆腐张:“这事儿我也听说过一些。花田先生,征缴建国税这没问题。可是总得等老百姓把粮食收上来变成小米变成钱再说呀。现在正值青黄不接,我们的军粮都得从旅顺沈阳调运,老百姓到哪里弄大洋小米去?他们不要饭就得饿死!真要那样,更没法收拾啊。”
花田仲:“依你之见,这些叫花子就这么放任自流,胡说八道?”
豆腐张:“有一个人能帮上忙!他有个最好的朋友尕尕狐就是这一带的叫花子大筐头,为了那个大洋马……”
“你说的是于显龙!”
“对呀。行江湖走绿林于显龙可是个大英雄,谁敢不给他的面子?”
花田仲:“哼哼,他那个熊脾气我太了解了。这种事他不会给我面子。”
姚砚田:“那他也太狂妄了。您可是特区的军政顾问官!”
花田仲:“他是横行绿林无往不胜,为新满洲立过大功的人物!石原君签赠的手枪那就是尚方宝剑!就中医学来说,他也是我半个师傅。张司令的策略很有价值,姚区长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姚砚田一路带来的牛气、傲气、霸气一下子被叫花子的叫骂声全都湮灭了。他写了一封言辞谦恭,句段恳切的信让人送进了谐和诊所。
于显龙躺在汪润贞的被窝里把信的内容仔细解释了一遍。
汪润贞异常兴奋:“姚砚田要亲自登门给咱赔礼道歉,拜望咱妈。明天是不是得买点肉菜,让秋子姐准备点好酒啊?”
于显龙长叹一声:“我的绿林师父啊,给我当了老婆真的憋傻了。这种人主动上门,花一分钱的礼,得让你办一万大洋的事。社会也是绿林道,同样步步危机,事事要命。咱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汪润贞:“这些年外边有你,家里有咱娘。我啥都不用想,难道真的傻了?哎,对了,你是不早就给姓姚的挖了一个大坑啊?难怪我说那些小米大洋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在乎,还不让我操心。你小子太坏了!”
于显龙:“天下这么乱,有好人活得道儿么?”
“那姚砚田的事呢?”
“这个孙子,从打他退婚搬家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的靠山罗金铠更是个没长骨头的损种!权位落到这种人手里,根本不是建国,而是卖国!骨子里跟豆腐张没什么两样,但表面上有地位有学问,更能忽悠、蒙骗老百姓。”
汪润贞:“还是当胡子痛快。要是在绿林道,这种王八蛋一枪一个都崩了。”
“呵呵,也他妈怪了啊。在哪个国家哪个朝代都得杀人偿命,可咱们赶上的时候,杀人不用偿命,只要你有那能耐,长点脑子就行。”
汪润贞怼了丈夫一拳:“说我傻,你才傻呢。没听讲评书的说么,哪个朝代的皇上不是杀人杀出来的天下?唐二主连他哥兄弟都杀!要我看社会和绿林道一样,干小了你就是绺子。要是干大了,你就是王,你的绺子就是军队。你看雨淋头……”
姚砚田再次登门那天,于显龙特意请了花田仲作陪。
地点在前院东厢房。这座东厢房可是姚砚田在当时的龙湾书院读书时,关先生特意安排给他的。如今物是人非,这座房子成了牤子安顿病人家属休息的地方。不过今天于显龙吩咐牧村香奈带人打扫干净,把一幅字画挂在正面墙上……
花田仲经常来这座院子,不过他不是病人家属,是客人、大夫,所以从没进过东厢房。
姚砚田跟着花田仲被牧村香奈邀请进东厢房,不禁感慨万端。那时他经常在这座房子里读书写文章,偶尔一抬头就能看见没过门儿的媳妇那俏丽的身影……
他一抬头看见墙上的字画,不禁心里一翻腾!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落款竟然是关玉麟!时间在四年前,那时伸弓子正要带着军队进关呐。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于显龙和关先生一直来往不断,那么当年被自己退婚的那个关晓冬在哪里?她或许早为他人妇,她丈夫又是谁?
于显龙请牧村香奈上茶,让牤子看好大门,告诉来的患者,今天中午之前免诊!
意思很明白,有话快说,不准备请他们吃饭。
老奸巨猾的花田仲话说的也简洁明了,请于显龙出面找到花子头尕尕狐,解散那些沿街乞讨,唱莲花落的叫花子……
于显龙却说道:“花田先生,以你对大关东的了解和你的学问见地不会不清楚,叫花子能像军队绺子一样一声令下就解散么?退一步说,这些激增的叫花子根本不是丐帮而是难民!”
姚砚田:“显龙先生,你言辞过激了。他们怎么会是难民?”
“没了吃的,活不下去了,不得不背井离乡沿街乞讨,不是难民是什么?怎么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出现这么多难民,原因还用我说么?花田先生,在你们日本国,一旦出现难民,怎么解决?”
“国家会尽力出钱出物资,尽量安顿、安抚……”
于显龙:“没有强令解散的吧?对难民不管是强令解散还是强行镇压,结果只有一个,激起民变,政府垮台!”
姚砚田:“你不要危言耸听。他们不过是一群叫花子……”
于显龙冷笑道:“哼哼,他们活不下去了才出去行乞。当要饭的都不行,那还活得下去么?回家得饿死,当土匪也不过一死,当土匪或许还有机会当上什么东北王呢。就算死,何不宰了你这种狗官闹个饱死鬼呀?你没少读书,陈涉世家大泽乡那段话怎么说?”
姚砚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于显龙,你什么意思?”
于显龙冷笑一声,没搭理他。
花田仲:“显龙先生,姚区长是你的少年同学,你我是多年至交。掏心窝子,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评书里讲过的办法,开粥棚先把难民安抚住。然后把征缴上来的口粮银钱如数退回去!不就是一个官衙门么,在哪不能办公啊?再者说瓦莲京娜那个店铺加库房院子以现在的物价,不过三百块大洋而已,至于搞得民不聊生么?”
姚砚田起身辩解:“于显龙,我们征缴的是建国税,不光为了特区公署。”
“你放屁!建国税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征缴的么?我看你不是建国而是祸国!祸国殃民!”
花田仲:“两位别吵了。姚大区长,昨天张司令的话是来自军界。今天显龙先生的话是来自民间。民间的事都归你管,显龙先生的提议不为不妥。如果在龙湾特区这种重要地方,在各方努力筹备建国这样的时间,在你管辖的地界激起民变,后果如何你不会想不到吧?”
于显龙:“一两个叫花子不会把你怎么样。要是千百万个叫花子恨上你一个人,别说你姚砚田,就是罗金铠也得被整完犊子!”
姚砚田堆坐了下去。
于显龙伸手请花田仲坐下:“不管古代还是现在,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都不要忘了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别人骂我是汉奸也好,胡子、窝囊废也好,我杀过不少日本鬼子……”
姚砚田听着一哆嗦。
“为什么叫他们鬼子?都是祸害人的恶鬼!可是一位朋友跟我仔细说了一种构想,我的看法才改变了。”
花田仲立刻来了兴致:“显龙先生,你快说说。”
于显龙点点头:“姚砚田,你听说过三元构想么?”
“没有。”姚砚田摇摇头。
花田仲:“我也是略有耳闻。”
于显龙:“我不待见雨淋头父子,更没看好辫子国那些货。对北京啊南京啊等政府更是一无所知。可是如果按照这个构想发展下去,大关东可了不得!你们今天建国明天建国,建个什么样的国呀?根本没有目标!如果连你这种庸才都能执政,豆腐张那种蠢驴都能带兵,那么三元构想就是一纸空谈!”
花田仲斜眼看了看姚砚田:“难得,难得呀!没想到一位关东豪杰对本国奇才的构想如此赞赏,有如此心得。我花田仲自愧不如!状元之才,不是体现在文章上,而是要看他胸中的韬略。显龙先生,你是绿林大学毕业的绿林状元!”
姚砚田面红过耳:“这个三元构想,到底说的什么?”
于显龙一笑:“你可以找你的导师罗金铠,让他带你去见石原莞尔先生。我在这里不敢造次。”
花田仲对姚砚田愚蠢的提问十分恼火:“姚大区长,这种问题也能随便问么?有兴趣自己去研究体会吧。”
花田仲明白,在他们的鬼子国军政两界,上层民间,甚至军队内部海陆军之间矛盾重重,派系林立,石原莞尔的构想很难实现。
更关键的是,三元构想一定是被花田咲美化后讲给于显龙的。
不过他很佩服花田咲,用一个被打扮得天花乱坠的空想,安抚住了一条狂龙!
他也能猜到花田咲和于显龙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在中国人的正常人生活中是为人不齿的大事,可是在他们鬼子国尤其是来到关东的鬼子们中间是最常用的手段,根本不足为奇。
花田仲回到自己的临时公署,筹集了三百大洋交给姚砚田,把瓦莲京娜的货栈买下来。其他事由他自己去办……
花田仲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对于这个姚砚田,他要彻底抹去他骨子里的那点自尊和傲气,把他从内到外变成日本人的狗子、奴才!现在他应该明白了,只有心甘情愿地为日本人服务他才有可能活下去,继续做他的官。一旦离开日本人的恩荫,随便一个叫花子都能要他的命!
姚砚田也很后悔,不该再次到谐和诊所求于显龙!
更后悔的是,自幼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现在看来屁用没有!还不如张景和一个卖豆腐的。接着在洋学堂学的什么哲学自然学科,同样不管用,不如于显龙一个绿林胡子!
如果现在把他扔到大街上,不会种地,不能经商,不敢打枪,给个哈拉巴,要饭都要不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也许于显龙不读圣贤书,甘愿当奴才学当大夫是对的。越是荒乱年代,大夫越是吃香。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在洋学堂念书,他却当上了胡子,让他学了一身保命杀人的本事。还成了什么狗屁的绿林状元!这是花田仲有意羞辱他这个龙湾小状元啊。
要是有一天于显龙被一枪打死在绿林道上,那才能证明绿林状元远不如他这个当年的小状元。
把于显龙的少年同学,变成他的死敌才是花田仲最阴险的目的!
整老实了姚砚田,花田仲开始琢磨豆腐张了。
从打被张恩惠任命为靖安军司令,又拨给二百多人的军队装备,建起吹箫坎兵营,这个豆腐张嚣张得目中无人。尤其让他惊恐的是那天豆腐张的那番议论,什么军队不能打花子,什么王道乐土,什么青黄不接……,跟于显龙如出一辙!
豆腐张洗心革面也太快了,简直不是以前那块提不起来的豆腐了。他从一个心甘情愿的奴才,一下子变成敢于抗命的军棍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战场上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