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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被于显龙放走的尕尕狐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不过她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两个黑衣人握着两把尖刀顶着他的后背。尕尕狐游目四顾,偌大的大车店里,除了白八爷的紫红一帮,就是李月亭的黑色一帮。紫红一帮和黑衣一帮剑拔弩张,一个白胖的紫红衣着的男人甚至拿枪顶着一个姑娘的脑袋。
只有狂龙、雪龙最特别,穿的乱七八糟,自顾喝酒低语,旁若无人。
看见尕尕狐进来,雪龙左手向外一掰,右手食指和拇指盘了个圈,然后双手一扣。这是绿林道上的手语,他告诉于显龙,自己去救尕尕狐,让于显龙趁乱救下白大姑娘。
雪龙双肩一抖,屁股没离座椅,一扭身:“尕尕狐,你他娘的把老子的海叶子飞到哪里去了?”
尕尕狐:“当家的,我这……”
雪龙咬牙骂道:“不开眼的东西,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扯犊子!”
啪啪!两声枪响,尕尕狐身后的两个人应声倒地,尕尕狐滑似游鱼,飞快钻到雪龙的桌底下。黑衣一帮一阵大乱,于显龙拧身出手,柞木棍子矫若惊龙,一击而中。刘金彪惨叫一声,七星子掉落在地。
白大姑娘惊叫一声钻进于显龙怀里。白八爷一甩袖子,一把七星子握在手里。
李月亭高声断喝:“住手!”
众人一时间都停止了动作。
李月亭抱了个罗圈揖:“各位,在下三番子齐齐哈尔昂昂溪分舵堂主李月亭。大清腐败,胡子遍地,民不聊生。只有草原女王能够救民水火,解民倒悬,建立宏大的黄俄罗斯帝国……”
“黄你奶奶个孙子!”红光乍展,人影腾挪,于显龙放开白大姑娘挥棍便打,直扑李月亭。
啪啪啪啪!雪龙双枪齐发,黑衣帮一片哀嚎。
李月亭见过胡子,但没见过这么大胆的胡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就敢一再开枪行凶。身上挨了于显龙三棍,连忙后退。
白八爷一甩手,啪一声枪响,刘金彪跪在了地上。右肩膀上流出血来。
“小龙,蹄子出巢!(把手枪拿出来)”
于显龙棍交左手,右手拽出七星子!
两个夺命阎王一旦介入,白八爷一帮人立刻挽回了颓势。各操刀枪,涌出大车店。
于显龙疾步往外闯,被雪龙拉了回来。
“一帮两派,人家内斗,咱们少掺和。尕尕狐!”
尕尕狐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雪龙一翻腕子一把腿叉子顶上了尕尕狐的咽喉:“你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雪龙当家饶命,我就是个花子头儿啊。”
“你他妈放屁!一个叫花子,齐狗屁抓你,李月亭也抓你。你身上的虱子是金豆子么?”
“我这个……,也不知道啊。”
雪龙刀子往前一顶,尕尕狐脖子上流出了血丝:“再不说实话,老子可没那耐心烦儿了!”
尕尕狐叹了口气:“他奶奶的,老子就是要饭的命!这玩意儿给你。”
尕尕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摔在了桌面上,于显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儿翡翠手镯。
于显龙:“你小子还是个贼呀。”
“我可是劫富济贫……”
雪龙一拍桌子:“又放屁!都是穷鬼你他妈偷谁去?这是谁家的玩意儿?”
尕尕狐:“新安县,郭布罗龙泰的外宅家的。”
新安县,那是于显龙的老家;郭布罗龙泰这个人,娘虽只字未提,韩大屁股却是经常挂在嘴上,却是明里感恩戴德,暗里咬牙切齿的咒骂。
这小子竟然闯到他们家里去了。
雪龙看着那只盒子:“这对镯子也值不了几个钱,齐狗屁当过一方镇守使,帮帮忙也就罢了。李月亭可是江北三番子大堂主,什么宝贝没见过,现在又有俄国人撑腰,他犯得着么?尕尕狐,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小龙,扒了他!”
于显龙一伸手将尕尕狐的破衣服抓了下来,一件衣服里面光着膀子。再一伸手,把他的麻绳裤腰带拽断了。
尕尕狐气急了:“搜吧搜吧,老子宁肯光屁股,省得不是抓我就他妈是杀我。”他一蹲身把破裤子脱下来,光着屁股蹲在地上。这套破行头,除了虱子再什么也藏不住。
雪龙一眼都没看尕尕狐,凝神盯着那只盒子。他慢慢伸手,把镯子拿出来,再把衬盒子的绸布揭下来,从里边拿出一张纸来。
是一张地图!大清关东将军防务图,地图上赫然标着一条弯弯曲曲回环往复的红线。
“这是什么意思?”于显龙看着雪龙。
“你识文断字的都看不明白,我一个睁眼儿瞎能看懂么。收着吧,将来会明白的。”
尕尕狐:“操他奶奶,我还奇怪呢,一对儿破镯子犯得着追我好几百里么。原来这里有猫腻儿啊。”
雪龙冷笑道:“把这对镯子、盒子,都扔在桌子上,再没人找你麻烦了。走!”
尕尕狐欢呼一声穿起衣服,对二人做了一个揖,转身跑了出去。
雪龙和于显龙要代表飞龙岭绺子去龙潭山参加江大辫子的典鞭,也不管狸子沟大车店的惨状,上马东行。
刚出狸子沟镇,翻过一道山岗就见山洼里站了一群人。一群黑衣人,围着几个紫红衣裳的人。白八爷、白大姑娘又被李月亭一伙围上了。
两人对望一下,悄悄下马,慢慢靠过去……
他们的马刚转过一个山脚,就见一个壮年汉子用破毡帽遮着脸在路边的树根下躺着。于显龙走到跟前,那人突然说了一句:“狂龙当家,一路顺风啊!”
是独行老狼,郎占山!
于显龙下马问道:“大哥,你放着丁寡妇的热被窝儿不睡,你怎么躺在这里呀?”
郎占山:“呵呵,江大辫子典鞭,老毛子的狗腿子在这里劫道。白八爷日子不好过啦。我老狼来凑凑热闹啊。”
郎占山的大嗓门立刻让山洼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干什么的?”几个黑衣人拎着刀子扑了过来。
郎占山也不在乎:“要命的!”
啪啪啪啪——
郎占山可是得过于六指儿亲传的枪法,又经过十几年的历练,开枪杀人像点名一样,一枪一个。李月亭的徒子徒孙吓得趴下一片。
郎占山高喊:“白八爷,对这帮王八蛋还客气什么。插了他们!”
双方一阵激战,李华亭面对白八爷这老掉牙的猛虎本就费尽周章,再加上于显龙这三条饿狼,片刻之间就支撑不住,逃进了老林子。
白八爷的徒众也死伤叛逃殆尽,身边只剩下女儿白大姑娘和两个徒弟。
坐在山坡上,白八爷对大家说:“白家园子被老毛子毁了,南堂口的人手,死的死逃的逃,江南(嫩江以南)三番子完啦。”
关东帮会三番子势力庞大,可也是龙蛇混杂。老毛子和小日本儿一动手,各地三番子也露出本来面目,各显其能。在这一带除了以奉天周围为中心的紫带派还有以齐齐哈尔为中心的黑带派,在海参崴还有蓝带派,在呼伦贝尔还有白带派……
紫带派会首就是白八爷,黑带派以李月亭、李华堂(大车店摆火龙阵那个)兄弟为首。随着白家园子式微,紫带派日渐凋敝。
于显龙问道:“八爷,你不是要参加江大辫子的典鞭么?”
“哼哼,还有什么脸去。侥幸承蒙各位出手相救,我得回老家去安顿一下,将闺女养大成家。救命之恩,容图后报!”
说罢,白八爷拉过白大姑娘深深地给三个人鞠躬作揖,然后登程离去。
郎占山看着白家父女的背影:“江南三番子,完啦。”
于显龙:“大哥,你也要去参加典鞭?”
郎占山:“呵呵,我是个单搓的,他们能看上我么?我是盯上了几个人,感觉奇怪,想来看看究竟。你得把我带上啊。”
于显龙:“带上你没说的。你盯上什么人了?”
郎占山:“老弟够意思。我给你当跟班儿,咱们边走边说。”
于显龙也没再上马,三个人边走边说。
郎占山:“我回到山丁子大车店,费了老大劲才把山丁子大车店恢复开张。这些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半个月前,店里来了六个奇怪的老客儿。你要知道,丁寡妇那俩眼睛可不是喘气儿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她一看一个准儿。可这六个人她愣没看出来!鞠躬比走道儿都勤,跪着比坐着都多。出手那叫一个阔气,六个人住一宿,三十两白银,饭钱还不算在内。丁寡妇一下子赚了五十两,够他妈活两年了。最奇怪的是他们的青子(佩刀),一个刀鞘装着一长一短两把。他们没走多远,我就跟上了。过了烟筒山我才知道,江大辫子要拉你们并窑子,还他妈要典鞭。那六个家伙也奔龙潭山来了,我就要看个究竟。”
于显龙:“听你这么说,他们好像是日本人哪。”
雪龙:“不会吧。日本人怎么会和绺子勾搭上了?”
三个人一路说着,来到山门前,两个小匪施了坎子礼:“里码子(同行的),报报迎头(说明来历姓名)。”
于显龙被问的一愣,郎占山还了坎子礼:“占青山顶水万儿(于姓)!”
两个小匪闪开,两人走进山门。
于显龙:“大哥,这种坎子礼,我怎么没见过呀?”
郎占山:“嘿嘿,你是油滓子发白——短炼。让二当家给你说说。”
雪龙慢慢说道:“绿林道上的坎子礼有四样:在梁(绺子里担任四梁)的当家相见,就像你和我,双手握拳行礼。但不是抱拳在胸前作揖,当胡子的最忌讳这个姿势,因为这有点像犯人被扣上手铐子或戴木枷的样子。因此,在胡子行礼时,是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向后一甩。要是见了老当家大辈儿,就得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在左胯边上,然后弯腰施礼。在柱(绺子里的八柱)的头目行礼时,要两手背相挨,平端在左胯处,双腿岔开与肩宽;一般的崽子则是双手相勾,端在左胯处;如果是拿着大枪的头目崽子,施礼时要把大枪竖立,双手握枪,向右一动便行了。你以前见的都是头目崽子,现在你可是双龙绺子的二当家了。坎子礼是在梁的,当家的级别。”
于显龙:“绿林道还这么多啰唆。”
郎占山:“这还啰唆?慢慢学,早着哪。你现在唇典不开,没事多跟你这位二当家的学学。”
雪龙莞尔一笑,没说话。
于显龙:“大哥打听到我娘的消息没有?”
郎占山:“老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事急不得。”
典鞭,不光在胡子里是最盛大的活动。在当时的关东,江湖上很多行帮都有这种仪式。
我在电视剧《林海雪原》中试图借助镜头,展示土匪的这一活动。可惜播出的时候一看,搞得不伦不类。还有一些天真的写手,把胡子的典鞭写成了party了。如果非要形象了解,做个比方的话,它有点类似武侠小说里的武林大会。
可是绿林道的典鞭可不是武林大会那么光明,也没什么正邪之分,因为胡子们都是邪恶的,谁也谈不上正义。在胡子内部很盛大,但对于外界还是极为隐秘的行动。想举行这种活动,必须有相当的实力,必须有能力保证绝对安全。
武林大会的目的无非是争个高低,弄个武林盟主什么的。胡子的典鞭,目的就很复杂了。除了争当绿林霸主之外,巨匪的庆典也操办典鞭;知名绺子处理损害江湖道义、绿林规矩的炮手也会召集典鞭。要是联手砸了大窑,发了大财,也会举行典鞭。甚至绿林道上的高手,加入某一绺子,也会弄个典鞭仪式。
双龙带着郎占山来到一条长长的石阶山道前,三个人都是吃惊不小。石阶有七尺多宽。石阶路入口横向一排,四门大炮(31式山炮)!一般的绺子,在天窑子(匪窟大寨)前面放两只大抬杆儿已经够威风的了。再往上看,每隔五级台阶就有一对崽子,手持红缨枪,肃立两旁。
于显龙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郎占山:“这叫晒枪林,大绺子抖威风呗。别再问了,我是你俩的跟班,别让人看漏了。”
于显龙:“什么跟班?你现在是占青山绺子三当家,迎门梁!”
郎占山:“哎哎哎,咱可说好了,这可是假的,下山就不算了。”
雪龙不满地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