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村的冬天尤其寒冷。
大雪厚厚的覆盖在泥土之上,堆成酥,湖水冻成一块透玉,风像刀子。
这般冷的日子,就连一贯吃苦耐劳的农户都会缩在房子里猫冬,但今天,村里却有些热闹。
张猎户上山打了一头巨大的母狼。
这狼凶得很,因为冬季食物匮乏,没少在农户家偷鸡摸狗,让村民们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打。
狼一贯都是群居,若是杀了一头狼,很有可能会被剩下的狼记恨,上门报复。
张猎户是个谨慎的人,一开始并没有打这头狼的主意。
但隔壁村的王员外不知怎么的听了个游医的话,说是上品狼骨用来泡酒可以延年益寿,于是就打上了这头母狼的主意。
为了不被报复,王员外出了大价钱聘了十几个猎户去打杀山上这群狼。
好在这群狼数量并不多,一共也就十几只,这一个月断断续续打下来,就剩下这头员外想要的母狼没死。
因为这头母狼太聪明了。
王员外因此觉得这母狼更不是凡品,于是直接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说打到就是谁的,他还只要狼骨,别的都不要。
张猎户是个勤快的猎户,但因为老母亲常年病重,没存几个钱,最近又相了个媳妇,老娘治病要钱,娶媳妇也要钱,纵然知道一个人上山十分危险,但他还是咬咬牙上了山。
这一上,就是半个月。
跟这头母狼斗智斗勇后,终于杀了母狼,兴高采烈的扛着母狼的尸体下了山。
这不,一下山,就被围观了。
“张猎户,可以啊!为了娶春花,你也是拼了。”
“这狼可真够大的,骨头有那么厉害吗?”
“这狼应该是头狼吧?”
张猎户红光满面的,明明身上脸上都带着不少伤,却非常高兴,连走路都虎虎生风。
不一会儿,便在村民们的簇拥中走远了。
*****
一栋破旧的农门院子中,传来阵阵咳嗽声。
身着青衣的青年脸色苍白的捧着一本书,正细细的看着,破旧的桌案上只放着一只青瓷碗,里面是黑褐色的药汁。
他脸色苍白,连捧着书的手腕都像一折都会断似的,身上虽穿着厚衣,却反倒更显得空荡。
但那双眼睛却十分平和柔软,像青山雾霭,自有微风。
“哐当”一声,门被一个小童推开。
他脸颊带着些红,冲着青年说:“公子!张猎户好厉害!竟打了一头狼!”
沈宴卿咳嗽了两声,端着碗喝了一口药汁,就像喝了一碗水:“难怪外面这么热闹。”
他声音也像他的人,有些清朗平和。
“是啊,公子,那头狼好大!有这么大——”
小童张开自已的手臂,绷直了,还觉得不够。
沈晏卿目光却一直都落在书上,点点头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只是刚说到这里,便感觉一道冷风吹过,引得他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小童脸上一白,回头一看,他刚刚进来的时候门竟没有关严实。
他急急忙忙的冲过去关上门,然后垂着头走到沈宴卿身边,关心道:“公子,你还好吧?都怪墨竹!”
“不碍事,”沈宴卿压下嗓子眼的痒意,“我身子若是好些,也不会见风就咳嗽。”
一说到这里,墨竹便红了眼睛。
“公子就是太好说话了!你可是沈家嫡子,就因为那个后娘,这些年老爷偏心都偏到嗓子眼了!”
“让公子过来,明面上让公子为亡母祭拜,却只给了公子一辆破马车就赶了出来。”
“一个月过去了,都没人来接咱们。”
“公子……他们不来接我们,我们不如自已回去,您的身体没有好药吊着严重了可怎么办。”
沈晏卿又咳了两声:“好了,莫要说这些,这里的生活虽然困顿些,但也清净。”
“公子!你怎么什么都不争!”
“我们在这里再多待段日子,老爷肯定会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哄得高高兴兴的,把我们全都忘了。”
沈晏卿:“忘了就忘了吧。”
墨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公子,明明才华横溢,却半点不露,老爷更觉得公子是个只会喝药的病秧子,还怪公子占了嫡长子的名头,这些年对公子越发冷淡不喜。
若是公子肯露出一点才华来,也不至于被赶到这个破乡下。
小童不过十三,还是个小孩儿,脸上气愤的神情非常鲜明。
沈晏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冲着气鼓鼓的小童说:“去把我的狐裘拿来。”
墨竹咽下不忿,转身从箱笼中拿出一件黑狐披风。
他闷闷的说:“公子又要去夫人的墓地吗?”
“嗯。”
墨竹想劝,但知道自已劝不了,只能垂头丧气的拿了一把伞,出了屋子后便举在公子头顶。
热闹过去,外面又恢复了平静。
但在姜家村,沈晏卿这个外来户,也算是一大稀奇,因此每每听见他的院子有了点动静,邻居便总会偷偷伸个头看看。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甚少与他搭话。
脚踩在雪面沙沙的,一出门,沈宴卿便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他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是还没死。”
“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就可惜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说是来祭拜亡母……”
“这病病殃殃的样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沈晏卿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但身边的墨竹却有些生气了。
他刚要骂回去,便听见公子淡淡的说:“不碍事,继续走。”
墨竹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隔壁,住了嘴。
到了地方,沈宴卿让墨竹去了一边,自已一个人站在墓前。
他垂眸看着墓碑上的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咳咳……”
一道寒风吹过,让他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这次咳得有些厉害,等好不容易压下嗓子里的痒意,他脸颊都带上了些不正常的红。
该走了,他心道。
沈宴卿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脚下微动。
“呜呜……”
“呜呜……”
突然,一阵幼兽的呜咽声传来。
墓边的枯草随着声音晃了晃。
沈晏卿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但刚一抬脚,那幼兽的声音再次响起。
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良久,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弯下腰,拨开枯草。
“呜呜呜!”
只见一道黑影掠过。
一只黑色的小狗崽子咕咚咕咚的打着滚儿停到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