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睢宁,农民军小袁营军寨。x
寨中主帐,油灯点的通明。袁时中放下建虏写给他的信。
“你们要与我结盟,共同攻打淮安?”
送信之人虽然剃了金钱鼠尾,却是个汉人,“正是,好叫袁将军知晓,淮安府也是运河一重镇,金帛子女无数。贵军在河南,我军在河北,只要贵军接应我们渡河,攻下淮安如反掌事。到时一切虏获,我两家可均分。”
袁时中没有表态,“闯王和八大王那里,你们是不是也有联络?”
“正是。袁将军位置偏远,如今才见到。李自成将军和张献忠将军那里,我军早在进抵黄河时就已经遣人过去联络。”
“他们回复了没有?”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我家主子说了,如果你们愿意送信给我国皇帝陛下,我们一定转达。如想遣使盛京,我们派人护送。”
袁时中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冷笑,“你家主子。你这个狗奴才是不是吃shi长大的?”
建虏来使一阵诧异,“将军这是何意?”
袁时中拍案而起,“狗奴才,老子自小吃的是五谷杂粮,敬佩的是岳飞岳爷爷。对鞑子和鞑子的奴才,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来使闻言色变,“袁将军,中朝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袁时中大怒,“老子杀官造反是要给穷人一条活路。你个狗汉奸也配和爷爷相提并论。”说完还不等使者分辨,袁时中就大声喊道:“来人,拖下去,剜了这个汉奸的心,丢出去喂狗。”
两个农民军士兵夹起汉奸,在一路“大王饶命,大王饶命”的惨叫声中拖了出去。
袁时中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二位先生,可以出来了。”
刘进卿和沈连挑开后面的帘幕走入帐中,沈连向袁时中深施一礼,“沈某代数十万南直隶父老感谢将军义举。”
“不用谢我,岳爷爷是我辈的榜样,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能学岳爷爷杀鞑子。袁某明日就点起兵马去海州。”
“我家大人已经在淮河中备好了船只,请将军放心。”
袁时中点点头,对刘进卿说道,“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国主,袁某不是人贩子,这钱就不收了。我也不会帮你们,攻下海州后,你们自己派人去招募吧。这些流民如真能在海外分到一份耕田,也是积功德的事情。”
袁时中信佛,所部被号为佛兵,沈连和刘进卿之前也有所耳闻。
刘进卿也施礼道,“便依将军所言。”
沈连和刘进卿出了袁时中的大帐,月色如水,两人呼吸间吐出的水汽清晰可见。手扶腰刀的士兵在寨中四处巡逻,与他们二人擦肩而过。
刘进卿家族衰落的根源便是洛阳之战,与李自成部实有深仇大恨,他对农民军的情况也下过功夫研究。与其他部农民军不同,小袁营的规模并不大。闯王、八大王、曹操、老回回等人的部属无一不是数以十万计,流民与抢掠来的男妇就如同一个流动的国家。小袁营不杀人,不掠妇女,军纪极好,军中也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沈连是沈廷扬的家人,自从建虏入寇后,沈廷扬便一直在联络袁时中,往来的使者便是沈连。刘进卿携带守序的信拜访了沈廷扬,事情顺利地出乎他的意料,沈廷扬一口答应帮助守序转运移民。但这流民他不方便在明军控制区组织,因此事情便也着落在了袁时中身上。刘进卿就跟着沈连来到袁时中的地盘。
“沈兄,我观这小袁营,大异于寻常流寇。”
沈连笑道,“确实如此,袁时中不杀人,不放火,专务募士、积粮,朝廷很多官员都把袁时中视为群盗中的一奇。”
“那袁部与其他流寇该如何相处?”
沈连道:“袁时中去年也曾与闯逆合兵一处,实是不得。闯逆和罗汝才对袁时中也很有戒心。袁时中便趁李罗二部围打开封时,半夜出走脱离了流贼大队,如今与闯逆已是势同水火。”
刘进卿微微点头,“难怪。”
第二日,袁时中集结一万兵马,向淮河进军,蔡元定和沈连都随军行动。小袁营的军服标识是半青半红的毡帽,军中的核心力量是袁时中亲统的千余骑兵,而主力则是在蒙城吸收的数千矿徒,健壮彪悍,战斗力很强。从行军纪律上看,矿徒的组织度明显比农民更好。
沈家的船只已经等在渡口,寒风中,将袁部的一万军队分批渡过淮河。正月二十,袁部兵围海州。
城中有三千余蒙古骑兵,出城迎战农民军。
这些穷苦的蒙古牧民在中国劫掠数月,如今已是鸟枪换炮,人人都有刀剑武器,部分人还穿有明军铠甲,但冬天出兵的代价也显而易见。他们的马不行了,出征时的一人三马,到如今人均不到两匹,而且肌瘦疲弱,掉膘很明显。
袁时中见到西鞑的战马就放心了,他先架炮打,敌骑逼近后用箭射,继而步兵短兵相接。来回杀了三番后,西股鞑子纷纷逃进了海州城。
城外有很多蒙兵的帐篷,小袁营一把火全部烧了。营地中养着十几匹骆驼,小袁营的人不认识骆驼,也不会养,全部宰了吃肉。一战下来,袁部解救了滞留在城外的上万被虏难民。袁时中找来些难民中的头领,“你们被虏而来,家里父母甚是想望,每人统统赏五十文钱,快回家去吧。”
刘进卿等这些难民头领出来,立即迎上去,宣介招募的条件。这些难民很多来自北直隶和山东,不少人已经很难再回去了。
小袁营连夜制作云梯等攻城程器械,天一亮就爬梯子强攻。袁部的选锋一个能打三四个下了马的西鞑,西鞑也根本不会守城,三两下就丢了城墙,。
还没到中午,西鞑就打开北面的城门向外逃窜。袁时中冷笑一声,率领骑兵追击。西鞑的马出征有四个月了,根本跑不过小袁营的骑兵,袁部追出去十几里,砍下千余首级。至于逃散的西鞑多数永远回不去老家了,地主乡兵会教这些三五成群的蒙古兵做人的。
守序在云台岛听闻海州收复的捷报,立即带上卫队乘坐一条沙船到了海州城下。他没有上岸,但加派了更多人手招募难民。袁时中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干涉守序的行动。
海州收复的消息传开后,越来越多的难民涌过来,不少人都选择去海外碰碰运气。沈家的船队往返于海州和云台岛之间,凑足了守序需要的人数。
守序对袁时中十分感谢,给袁时中写了一封信。他忍不住还是透露了未来的一些发展,强烈建议袁时中哪怕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也不能再投奔李自成。如果有机会,可引兵去江南,或江西,或湖南,只有南方才有小袁营的立足之地。如能在南方占据一海口,守序答应以后会提供支援。
守序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觉得必须尽力挽救小袁营。不仅是因为在移民上的默许,更是因为小袁营是壬武之役中,唯一与鞑虏战斗的农民军。
半个月后,沈廷扬调集60艘大沙船,搭载了14000人的移民,跟随守序南下。航程总体很顺利,只是在长江口和杭州湾损失了6艘船,多数落水之人也被救起。
过了杭州湾,依次便是甬江口和灵江口。
昌国卫,石浦守御千户所。
张名振看着浩荡的船队从眼前驶过,心潮澎湃。“阮兄弟,如今看了金城夷的船队,我方知海上豪杰的畅快之处。”
阮进是张名振花费千金招安的海盗,他拱手道:“候服将军白手起家,在北地往来草原之间,战鞑子市边马,丝毫也不比海上的男儿差了。”
张名振听罢大笑,他是南京世袭锦衣卫出身,少游京师,曾经也是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招摇过市的京城大少。张名振与宦官处的好,第一桶金便是与宦官赌射得来,后来从事边地马匹贸易以至豪富。他是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华淳的座上宾,通过曹华淳又与东林复社搭上了关系。
张名振从京城调到浙江是因为年初赌博喝大了打死个宦官,花银子到处活动了一番,不但没治罪,还得到个水师营兵参将的职务。现在还没有正式上任,人先跑到浙江避风头,他这关系实在是够硬。
张名振信心满满,“阮兄弟,我也要造船。不用朝廷,我自己花钱。”
“将军打算出多少钱?”
“阮兄弟,造船驾船你是内行。16万两白银,你能给我弄来多少船?我要大战船,坚固能打。”
阮进盘算了一阵,“将军,16万两我们可以造80艘大战船。”
此时的张名振正是他一生最豪气的阶段,“好,就如阮兄弟所言,第一批就是80艘。以后我们还要造更多的战船,不能比那些金城夷差了。”
守序自然是不知道岸上有个明军水师将领正在望他的船队。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关注,过了杭州湾,悬挂郑家旗号的战船就陆续出现在了船队周围。不难理解,守序如此庞大的南下船队驶进福建和浙江交界的海域,自然引来郑芝龙的目光。
尽管没有发生交火,可也让守序很是担心。船队中的沙船在战斗中不堪一击,浙闽沿海岛屿海湾众多,很难发现隐蔽的敌人。守序把船队暂时停在了台州大陈岛,再向前去就是郑芝龙在福建近海的核心区了。
守序在大陈岛候风,一周后,风力和缓,海波不兴。船队扬帆驶入外海,直航基隆港。
200海里,顺风3日即到。
梅登已在基隆等待他多时,冬季最冷的那两个月,梅登动员了基隆、淡水的全部兵力,彻底征服了台北地区的番社。如今台北、桃园等地已规划了数十万亩农田,就等移民来耕种。
守序下船后第一件事便急忙问梅登,“金瓜石金矿开采了吗?”
“你送来的朝鲜移民,我已经将其中的3000人投入了金矿开采。剩下的人正在修建从基隆到淡水的道路。”
“修路的事以后再说,黄金现在有多少?”
“提炼出来800两。”
“都给我。”
“我答应了很多中国商人要用黄金向他们付款。”
“支付先压一压,给他们算利息。”守序说完也不管梅登的愁眉苦脸,让卫兵收起黄金。
“西班牙人的货还有多少?”
“货还剩了一些。”
“选5万两的货出来,我要支付给帮我们运人的沈家商船。”
“好吧,”梅登叹了口气,“就像你说的,人最重要。”
守序带着黄金匆匆找到沈廷枢,抱歉道:“沈大人,这是800两黄金,我知道不够支付你们这次航行的开销。其余的我用货物代替,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沈廷枢收下钱,这趟航行沉了6艘船,其中5艘是沈家的沙船。守序现在付的这800两黄金加上预付的5000两白银,一共也才13000多两白银,根本不够填补沈家的成本。
“都是什么货?”
“珍珠、苏木、黄蜡、披肩、织锦、绒毯。”
“可以,我们接受。”
守序舒了口气,欠一大笔钱的感觉并不好。
沈廷枢道:“家兄让我们跑这一趟,其实没想过赚钱。我们能给这一万多流民一条生路,他觉得很满足了。何况还结识了国主大人。”
守序给沈廷枢倒上酒,“我从不会让合作的伙伴吃亏。沈大人候风的时日,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荷兰人,从他们那里采购一些蔗糖胡椒带回北方。”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守序想了想,接着问道:“不知沈大人可否愿意卖些船给我?”
沙船跑远航风险大,但金城在台湾还有很多环岛的近海运输任务,现在占用的是福船和鸟船,这其实是一种浪费。守序买下沙船可以把更适合远航的船只替换下来。
“国主要多少船?”
“10艘如何?”
沈廷枢默默估算了一阵,“可以。”
沈廷枢带着南下的60艘沙船,每船有30名船户水手,回程的船队不大可能装满,卖掉10艘对沈廷枢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守序抬起酒杯,“沈大人,我们以后一定会有很愉快的合作。淡水的港口将会向你们敞开。”
沈廷枢也举杯,“那就多谢国主大人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