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基隆港,雨夜。
雨港的称呼并非浪得虚名,基隆的雨似乎永远不会停,这会又在下着蒙蒙细雨。
和平岛面积已经不够了,岛上的船坞现在只作为修船使用。护卫舰和通报舰的船场在基隆内港,戎克运输船的建造,台北府全交给了淡水和台中等地的合资船场。
台北府选择基隆港东岸新建造船厂,选址三面环山,屏蔽了台风和寒潮。工程最大的土方量来自环绕造船厂的排水沟渠,那简直是座小型护城河。挖出来的土方用于垫高船台地基。船场一期工程周长近2公里,那里有两座大型船台。
隔着细碎的雨幕,船场的一角灯火通明,两艘试造舰的龙骨已经铺下。
梅登给守序送来一杯烈酒,金黄色的酒液颜色纯净。晃一晃酒杯,浓稠的酒液宛如绸缎一般挂在杯壁上,缓缓流回杯底。
酒香扑鼻,守序轻轻啜了一口。
“这酒不错。”
“中国工匠学习能力很强,酿酒是这样,造船也是这样。”
“说起造船,你确定要同时开工两艘试造舰?”
“你给我带来40名菲律宾船工匠,我这还有南京龙江船场的工人,去年在福建和浙江,台北又接受了不少人。木料充足,人手也够,为什么不开工?”
“好吧,你是行政长官,你决定。”
“我现在非常好奇,菲尼克斯先生能给我造出什么样的战舰。”
守序低头看了一眼显得有些简易的造船图纸。
“船身长129英寸(39米),龙骨长108英寸(33米),宽31.8英寸(9.7米),吃水14英寸(4.3米)。排水量640长吨(650公吨)。备炮32门,其中炮甲板24门9磅炮,露天甲板8门4磅炮。全船以炮甲板为设计核心,无艉楼,平甲板。”
“本土海军肯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行政长官先生,也就是因为你出身陆军,才会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梅登耸耸肩,“如果这两艘船不成功,无非就是浪费一些木头和人力。你知道,就建造战舰而言,我这里的人力不算太缺。”
“至于木料,你给我们选了个好地方。”梅登伸出手臂,环绕基隆港周围的山区挥舞一圈,“那些山上全是上好的船料。”
守序一笑,“是的,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
梅登放下酒杯,表情略有些遗憾,“我只是可惜,台北能找到的最大龙骨料就是30米等级的台湾榉,不能将战舰造的更大。”
拼接龙骨当然是可行的,但在大木资源依然很多的情况下,海军依然决定只使用整根大木作为龙骨。为了安全,也为了冗余。
“从250吨的护卫舰到650吨全帆装巡航舰,我们已经是在跨越式发展了。不要着急,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没有大舰,我们永远处于西班牙人的威胁之中。”
“不要灰心,我的朋友。在无法与西班牙人海上争雄的时候,我们可以尝试一些过去在新大陆的老办法。”
梅登沉默了一阵,“我不懂海战。但按你的说法,欧洲即将迎来和平。”
“战争不会永远继续下去,你比我更清楚,你的祖国已经受够了战争带来的创伤。”
“是的。”梅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当然希望欧洲实现和平,德国人民可以不再承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可那也意味着联邦将不能躲在荷兰人身后,我们会站在同西班牙人战争的第一线。我们面前的敌人是菲律宾都督区,可在他们身后,还有新西班牙总督区,秘鲁总督区,和整个西班牙王国。”
守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的朋友,请相信,从6年前开始,我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我当然相信,可元老院里没多少人能理解这一点。”
“不需要他们理解,孤独就像这杯美酒,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你应该知道,元老院中有很多人希望坐上执政官的位置,他们有串联的趋势。”
政治是利益的代表,利益总是不嫌多的。好兄弟在利益之争面前也有变成仇敌的可能。
“我当然知道。”守序笑了笑,“我的目标与他们不同,知道他们的谋划,并不意味着我要与他们斗。”
认知不在一个层次,守序从不把自己陷进本土派系的争斗之中。
见梅登还有些不甘,守序微笑着补充道:“身为领导层,我们决策应该基于现实条件。本土很多人并不理解潜在的压力,但我们无需去说服他们,只要使用一些办法,让他们与我们保持同样的步调,这也就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钱?”
“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那并不够。我想,我们的国家需要一部成文的宪章了。”
“宪章,法律?”
“对,一部体现我们的精神,能够在不同民族间建立最大认同的法律。一个维系国家统一的共同纲领,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
经济与法律,超脱于血缘之上的纽带,这是太平洋新秩序的开始。
梅登有些神往,“那会是一部什么样的法律?”
守序摇摇头,“法律不能由我来定,得由组成这个国家的各个民族和阶层来共同讨论。”
“各个民族和阶层,你的意思是类似法国的三级会议?”
“或多或少。法国人确实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
“这个大会将在什么时候召开?”
“我会给各个行政区一年的准备时间,你们先决定出自己的代表。明年的北风期,会议将在本土召开,具体时间会另行通知。”
之所以用决定,而不是选举。守序充分考虑了各个民族不同的社会习惯,有些地方可能习惯选举,有些地方会是世袭,有些地方会是贤良举荐。代表产生的方式,现在不必过多干涉。
梅登郑重地伸出右手,“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建立了国家,也背负了义务。不管那有多难,我也会陪你走下去。”
守序哈哈笑道,“你搞这么认真,我有点不习惯。”
“阁下,评议会的长官都已经到齐了。”勤务兵的报告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守序与梅登转身朝会场走去。
“菲尼克斯先生给2艘战舰取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战舰伯伦希尔,战舰休伯利安。”梅登的声音带着笑意,“北欧与希腊的神话,我很满意。我们说好了,伯伦希尔是我的,你只能拿走休伯利安。”
“哈,没问题……”
……
台北行政长官官邸,小会议室。
梅登、菲尔霍夫、阿勒芒、博格斯,以及守序和科林伍德,6人围坐在圆桌前。
科林伍德是今年台北护航船团的指挥官,在舰队劫掠菲律宾沿海期间,他率船团抵达了台北。这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护航船团,广东沦陷,原本应该去珠三角的移民船也来了台北,庞大的船团包括原属于台北的运输船和200艘南洋广船、福船。科林伍德汇合了在三亚的托马斯梅洛,才勉强凑出一只看的过去的护航船队。
“各位,今年是最后一次来自本土的大规模粮食船团了。从明年开始,你们将只能靠自己。”守序的发言让会场略微有些震动。
梅登为守序的发言下了注脚,“先生们,我们有一年的粮食储备。台北府任命的官员都很能干,他们鼓励移民种植,台北的粮食产量也在稳步提升。我想配合上这批储备粮,台北可以渡过未来三年的难关。”
博格斯道:“执政官阁下,总督阁下。如果不出意外,粮食是够的。我担心的是风灾,一场破坏力强的台风就可能摧毁我们的努力。”
梅登回应道:“博格斯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由于一些现实上的困难,本土确实难以再组织成规模的船团支援我们。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再外购,台北依然会买粮。我们始终欢迎来自南洋,巴达维亚和日本的运粮船。只是那将是纯粹的商业行为。”
守序见争议并不大,便命令道:“科林伍德上校。”
“执政官。”
“给台北留下100艘戎克船,剩下的船我们带走。”
“好的,阁下。”
菲尔霍夫突然笑了,“也许我们能做的不止买粮,海峡对岸的福建和浙南几个府,鞑靼人根本守不过来。秋收时我们跑几趟,应该能拉回来不少粮食。”
守序:“福建和浙南并非粮食主产地,恐怕收获不会太大。”
阿勒芒:“那还有李朝,我们的护卫舰在下水,趁着本土的支援舰队还在,我看今年可以重启北上李朝的航程。”
科林伍德:“我们最多只会再待三个月。”
阿勒芒:“三个月够了。”
“抢粮食就不能只去济州岛,李朝南方的全罗道才是他们的粮食主要产区。”
菲尔霍夫撇了撇嘴:“以李朝的防御力量,那并不难。”
科林伍德的眼神看过来,守序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阿勒芒:“我散会后就做安排。”
下一个议题是中国的战局。
菲尔霍夫和阿勒芒做了分工,阿勒芒负责报告浙江和江南,菲尔霍夫负责福建。
阿勒芒:“今年5月20日(永历元年四月十六),我们在舟山的盟友策动了一位鞑靼将军叛变,那位姓吴的将军控制了江南省5000陆军。很遗憾,海上接应的船队在长江口遭遇了一场飓风,全军覆没。沈廷扬总督和黄斌卿、张名振两位将军失去了接近一半的舰队和数位亲属。吴将军的起义也随之失败了。”
吴胜兆起义案,守序叹了口气,长江口的风暴太坑了。
“鞑靼人在江南发起了一场遍布全省的大搜捕,中国人在大陆的地下抵抗组织被连根拔起。据我所知,很多人在被鞑靼人抓捕前就自杀了,但鞑靼人依旧抓住他们的家属,卖为奴隶。”
谢尧文通海案,东南抗清势力遭遇重创。夏完淳就是因为这个案子牵连被捕。鞑靼人借助谢尧文案,将很多没有证据却有嫌疑的反抗士绅逮捕。其中有不少是明朝阵亡将军的家属,他们的妻女在鞑靼人冲进家里之前,往往选择了自杀。
科林伍德:“我们在大陆的贸易势力受到多大影响?”
阿勒芒:“江南省的形势现在很混乱,我们没有确切的消息,只知道鞑靼人的搜捕还在继续。如果我们也被殃及,那并不奇怪。”
“暂停与江南的主动贸易,后面我会去一趟舟山,到时再看吧。”
阿勒芒收起简报,“好的,路德维西,该你了。”
菲尔霍夫接着汇报福建,“阁下,你离开福建后,我们继续占据了福州海岸一段时间,完成当地移民转运。鞑靼人从江南省和浙江调来大批援军,他们重新攻战了福建省城。年初与我们共同作战的中国军队逃进了山区。在福建其他地方,政府军和起义军控制了大部分区域,忠于北京的军队蜷缩在闽北几个要地,无力南下。”
“但根据我们的情报,鞑靼人任命了陈泰为靖南将军,有近万来自北京的援军正在南下的路上。我们评估,这只军队到来将会打破目前福建省内的平衡。”
守序比对了地图,“闽南是郑藩余部,闽北是鞑靼人,他们都聚集了很多军队。今年我们就不要再大规模插手福建了。”
梅登:“我们有一些机动的力量,是否可以分散出击沿海的城镇?”
守序考虑了一下,“可以,你控制好投入的资源。”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总体的规划,并非控制性决策,议题基本都是点到即止,未就某一项做深入探讨。
中场休息过后,是所有人最期盼的报告。
来自澳洲探险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