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年,在陈守序那个时代属于泰国,是泰国最南边的府之一。北大年府与惹拉府、陶公府并称泰南三府。在有文字记录的历史中,北大年在多数时候是泰国的藩属国,直到1785年被泰国正式划入版图。由于某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泰南三府一直是泰国最动乱的地区,火并,自杀炸弹层出不穷。究其根源,实际上在16世纪就埋下了。
1640年,这个独立的北大年国,实际上包括了后来的北大年府、惹拉府、陶公府以及马来的吉兰丹州大半。这个北大年国的国土向西延伸,横跨马来半岛,在印度洋安达曼海也有一小块海岸线。只是没有可靠的大路联系两洋。
在东南,南中国海一侧,北大年与彭亨苏丹国接壤。在印度洋安达曼海一侧,与吉打苏丹国接壤。因为北大年实际上隔绝了地峡南北的陆上交通,暹罗对吉打的宗主权现在也变得十分可疑。
原本吉兰丹也是个暹罗宗主权下的藩属国,北大年以前的女王趁暹罗被东吁灭国的短暂时间窗口,兴兵南下,灭掉吉兰丹苏丹国。以吉兰丹河口为界,与彭亨苏丹一起瓜分了吉兰丹的土地。北大年与吉兰丹是除了巴达维亚和马尼拉之外,华人最多的城市。
这天是清明节。天色还没亮,北大年城内的华人就已经纷纷起床。祭祖的大日子,前几天城内的华人甲必丹就已经通知大家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公祭。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女奴生下的小孩都被要求前往城外的华人墓地。
在东南亚,由于下南洋的华人男多女少,这婚姻就成了大问题。与缅甸、暹罗、真腊、、广南、日本等地不同的是,南洋全是绿绿国。华人除非放弃很多传统,否则无法与当地女子结婚。因此,北大年大多数人如果选择结婚,解决方式是与暹罗、真腊的女子结合。当时的人是这么说的,“禁妇女嫁中华人,故闽粤人至此鲜娶者,有妻皆暹罗女也。”
当然除了娶妻以外,也有其他方法解决个人问题。在巴达维亚那边,“华人的妻妾多是从望加锡和巴厘买来的女奴,皮肤不太黑,呈黄褐色,身材短小而匀称。只要养得起,他们要多少妻妾,就可以有多少。当某个华人死后,他的继承人便会将他的妻妾再度卖出,只留下死者生前最钟爱的一位。按照遗嘱给于自由,列为正房,其所生的子女也就被承认为真正的华人。”荷兰的鬼佬搞不清中国的妻妾有别,男人身边多数的女人不是妻子,仅仅只是女奴。
在东南亚,华人普遍蓄奴,其中女奴数量又超过男奴。不管怎样,因为这种婚姻上的隔离状态,东南亚的华人始终没有被绿绿同化。
北大年的华人实在是很多,曾经一度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即便最近生意上的事很忙,很多人都被抽调到各地,城内还是有千余人。
城门的绿绿卫兵用混杂着羡慕与鄙视的目光看着这些起早出门的kafeile。
从有正式文字的记录开始,绿绿在北大年连续立了四位女王,如今在位的是第四任。即位才3年,刚刚结婚不久,王夫是一位柔佛苏丹王子。
第一任女王基本与林道乾抵达北大年的时间同步。而当时林道乾的士兵武力并不弱,包括洋人在内,东南亚有很多人都认为林道乾才是北大年的第一任王。也是由于某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华人逐步退出了北大年的政治生活,改为专业经商。
华人由于聪明、勤奋、整洁,成为各国都不可或缺的人才。因此这个时候的南洋华人通常在各国的经济地位都比较高。以马六甲为例,一共有137栋砖屋,583栋亚答屋,华人占据了其中81栋砖屋,51栋亚答屋。亚答屋是一种南洋传统建筑,由木板、树皮和棕榈叶建成。从房地产上,也能看出华人以很少的人口占了不成比例的社会财富。
在未来,由于绿绿在做事上实在是太废,各国的苏丹也没有办法,为了发展经济,他们将国内大片的海岸线都包给了华人。马来半岛降雨量丰富,随处可见入海的河道与溪流。华人承包的土地通常就是以两条河口为界。
由于多数地区都是茂密的森林,这种华人占据的海岸线通常包括深入内陆的数千甚至上万顷土地。华人只需要付出一定的贡金和税赋,苏丹们基本管不了华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搞。当然,能拿下这些土地的人也不是一般人,通常会是大家族的族长,或是堂会的掌门。这些人被称为“港主”。港主所辖的垦区,被称为“港脚”。港主在港脚内,拥有行政、司法、征税、伐木采矿和买卖土地的权力。实际上,港主就是港脚里的土皇帝。
现在由于条件实在是太差,市场上也没有那么大的产品需求,如糖等物资既有的产地产能大体上能满足欧洲人的需求。除非技术进步或是更充足便宜的劳力能降低开发的成本,否则大多地区仍然不适合开垦。因此这种港主制只是有了萌芽。
在北大年国,林家就是第一批的港主。林同文在北大年和吉兰丹之间有数万公顷的土地。实际上林同文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名下的土地究竟有多少,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占有更多的土地。只是在现有条件下,那没什么意义。
林同文的垦区位于北大年城南50公里的区域,垦区内拥有两条河流,他的庄园就坐落在中间最大的那条河口。那里建有一座小型的私港,港口有一定的武装力量。
华人天未亮就起床,老人和有钱人坐着抬杆,女眷则在马车中,青壮年步行,出城后一路向南。在一个分叉路口,离开了通向吉兰丹的大路。人们纷纷在嘀咕甲必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居然把公祭的地方放的如此之远。这都走了两个多时辰,居然还没有到。
没有人注意到,海岸以外几公里,始终有一艘戎克船将他们的行踪纳入望远镜的视野之中。正是林同文的座船。
林同文趴在船舷,举着望远镜向陆地上张望。其实在他的位置什么也看不清,林同文的心情十分焦躁,冲着桅杆上大声喊道。“林三,人都走到哪里了?”
“少爷,您这不才问过我。还没走到地方呢。”
林三是他船队中最好的瞭望员,林同文丢下望远镜,他拿着看也没用。
开弓没有回头箭,林同文也知道他现在着急于事无补,可他还是没法让情绪平复下来。他的这一系列安排和联络,如果说北大年官方一点都没有察觉肯定鬼都不信。只是官方没有证据也不掌握具体的细节,而华人对经济又太重要,所以北大年的王公没有轻举妄动。但可想而知,就在华人祭祀队伍的不远处,肯定有他们的人在盯梢。
一将终成万骨枯,林同文也知道岸上华人不管遭遇到什么,对后面的计划都没有影响,可他还是想能尽力保全更多人的生命。将发动日定在清明节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清明节祭祀祖先是华人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传统,官方无法阻拦。
也数不清在甲板上到底踱了多少步。瞭望台上终于传来让林同文感到解脱的声音,“少爷,人都到了。”
李为经没有说话,他将林同文的行为都纳入了眼底。前天,李为经在私港与林同文会面。林同文将他的谋划如实相告,当然,自那以后李为经就不能离开私港了。林同文向李为经许诺,在清明节举事之后,李为经来去可以自便。
李为经见箭已在弦上,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同文兄,现在收手,也许还来得及。”
林同文:“君常兄,我决心已经下。请你来是做个见证。你回去后可以如实向马六甲,向亚奇,向柔佛的华人转告你今天看到的事情。”
李君常一声长叹,不再劝了。在林家的私港,他已经劝过很多次了。如果说林同文在刚开始向他倾诉计划时,李君常一点没有动心那也是假的。这个乱世,敢下南洋闯荡的华人,又有几人不是野心勃勃之辈。但李君常心中的一点火苗很快就被他所了解的事实扑灭了。“飞蛾扑火”,他给林同文的狂妄下了定语。
林同文定定地望着大海深处,“君常兄,我要再向你强调一次,无论你们有没有参与举事。等到我们拿下了北大年,城市的大门会向所有的南洋华人打开。”
林同文转身面向船上的信号官。
信号官亨德里克是个来自新英格兰的年轻小伙子,这几天在林同文的船上着实享受了一把中国人好客的热情。
“开始吧,亨德里克先生。”
“是,长官。”
信号旗很简单,数字13升上了桅顶。与此同时,林同文打响了船上的4门佛朗机。岸上的森林里,百十名林家的家兵从森林中现身。最前面的,是一些手持倭刀的切支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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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水号艉楼甲板。消失多日的陈守序舰队正游弋在北大年南方的外海。陈守序在三天前抵达了目标纬度,为了不引起注意,陈守序的舰队避开了近岸航行的商船和渔船。只是派出冒险号趁夜驶入林家私港,与林同文建立了联系。为了确保不出问题,陈守序给林同文派出了旗舰上的信号官。
林同文把计划搞的很复杂,牵涉面甚广。在战争中,要做到战场单向透明是很困难的,敌对双方在各种接触中,对彼此的实力总归会有所了解。林同文的各种部署和安排就是在不断制造这种接触。陈守序倒不是担心北大年收到消息,有所准备。林同文探听到的情报在客观上也帮助了自己,作为主动的一方,对他其实还更为有利。他最担心是林同文招来的中国海盗不要增添额外的麻烦。
前天会师后,陈守序特意登上中国海盗的旗舰,名为探望一下友军,赠送一些物资。实际是抱着评估友军实力的目的。
陈守序没想到的是,这个叫汪汇之的广东海盗居然也不是个土豹子。多年前汪汇之就与荷兰人有过合作。与明朝政府打了几次仗后,汪汇之带着部下流落到了纳土纳岛。这里原本已经有了林凤的残部定居开垦。汪汇之与林凤残部的骨干都是潮州人,倒是很快就合流到一起。
这两部加在一起,人数着实不少,青壮就有近千人,分乘了7条中小型戎克船。船只挺旧,不过看得出来维护的很好。船上的佛朗机炮也没有一点铜锈,擦拭的很干净。
这些中国海盗操船也异常熟练,虽然装备的是陈守序看不上的戎克船,但无论是编队行进还是抢风航行,他们都让陈守序无话可说。三个小时以前,汪汇之已经率领纳土纳海盗先期出发。
哈里斯的声音把陈守序从思考中拉回来,“司令,收到林的信号。”
今天陈守序没有再想着能避开所有商船,舰队逼近了近海,只是还维持在海岸线的视距之外,依靠三艘单桅舰的信号旗目视接力,传递来自岸上的通讯。
“哈里斯。我们航向近海,让通报舰依次归队。”
“是,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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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支丹武士驱散了跟在华人队伍身后的绿色士兵,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城内的甲必丹,林同文的叔父迅速安定了人群。林同文挑选的地方也是他的一处港脚,只是他在这里没有港口,只有两座木质栈桥可以直接让吃水较浅的船只停靠。他已经预置了5艘中小型戎克船等在栈桥边,华人居民很快就能上船。挤就挤一点吧,反正目的地不远,这些船很快就能把人运到林家的港口。
见此间事基本已了,林同文对李君常说:“对不住君常兄了,我得去与陈兄会和。君常兄稍待片刻,等我上了他的战舰,你就可以搭乘我的船回家。”
李君常能说什么呢,这种情况也只能由他去了。现在他只希望,林同文的行为不要像几年前暹罗的日本大守山田长政一样,插手暹罗王位更迭。结果站队失败,山田长政本人被毒死不说,流落暹罗的数千日本切支丹全部被驱逐,被迫再次流亡。那妻离子散的悲惨场景殷鉴不远。
座船转舵航向外海,由林同文的座舰开始,依次汇合航向主力舰队所在的位置。李君常越看越是惊讶,这与他想象中的中西海盗乌合之众的联盟完全不同。
战舰相向而行,很快就互相靠近。三艘单桅炮船已是不弱的实力,可当8艘战舰那巍峨的船影清晰地显现在面前,李君常的身体已经惊讶地僵直了。
三艘通报舰左转,超越中速航行中的舰队,驶向先导舰的位置。林同文的座船继续向舰队靠近。等到看见旗舰的船尾,用浮雕装饰的“长水”两个汉字,李君常动摇了。
林同文正要换乘舢板与长水号接舷,李君常叫住了他。
“同文兄,稍等。”
林同文顿住脚步,微笑着转身,“君常有何见教。”
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了,李君常一咬牙,向林同文深深拜了下去,“君常愿与同文兄同去。”
林同文拉起李君常的手,“君常何以行此大礼,我们便一起去。”
李君常顾不得心中泛起的复杂情绪,与林同文一起换乘舢板,又登上长水号的甲板。
只见一位红毛夷船长服饰的中国人淡然地向两人打着招呼。
林同文:“陈兄,汪汇之走多久了?”
陈守序拉开衣袖,低头在手腕上看了看,“两个时辰。吉兰丹那边怎么样?”吉兰丹那边同样也是华人聚居区。
“吉兰丹的驻军很少,我的人就能解决他们。”
林同文:“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陈守序也不想再等了,已近正午时分,他只剩下大半天的时间。
陈守序对哈里斯下令,“让南海号保护运输船,其余各舰尽可能升起更多的帆,全速。”
哈里斯向下传达命令。
见陈守序忙完,林同文和李君常才敢登上艉楼。
林同文:“陈兄,我的座船也可以加入战斗。”
陈守序:“林兄,打仗不是说笑。”
林同文:“他们也与爪哇的海盗见过仗。”
陈守序见他坚持,“好吧,让你的船与运输船待在一起。”
清明时节,亚洲刚刚进入西南季风期。洋流和季风由冬春季的南下转成北上。西南风从左舷尾部吹来,正是最舒适的顺风。即便是戎克船,在这种风力下也能跑到6节。
听着远处传来的炮声,陈守序放下茶杯,站起身对他的航海长说,“哈里斯,谋划已经用完了。下面,轮到我们的大炮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