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马队

阳光下刺刀闪闪,随士兵齐步走的动作上下起伏,就像钢铁的海浪。

鞑军大炮垒。

满洲正白旗梅勒额真阿密达手搭凉棚,迎面射来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他很不舒服。

炮垒中的四五门火炮连续开火,战马受刺激,人立而起。

阿密达急忙伸手抚摸坐骑的脖颈,让爱马镇定下来。

“王爷,夷兵的阵有古怪,看走路姿势,莫非他们膝盖不能弯曲?”

“副都统……”

“王爷你说什么,炮太响我听不见。”

耿继茂只得扯着嗓子道:“副都统,那是夷人的操法,军中的佛朗机和红毛夷人说,在泰西也没有纯火铳的军队。”

阿密达啧啧称奇,“真稀罕,一水自来火铳,王爷有什么章程?”

“副都统,我想请你率全部马兵冲他们的大阵。”

“啊?王爷,你说什么?”

“我说我准备了3万两银子,想请副都统率领我们所有的马兵冲一冲夷人的大阵。”

“有银子?在哪?”

耿继茂挥挥手,王府护军打开摆在一边的箱子,银光闪闪。

“钱在这里,就看副都统敢不敢取了。”

耿继茂脸上泛着微笑。

财帛耀人眼,阿密达喉头上下滚动。

“我有300兄弟,3万不够,5万!”

“好!”耿继茂毫不犹豫,“副都统先收下3万,剩下的2万,打完这仗我再奉上。”

阿密达拉了拉马缰,战马原地转了两圈,打着响鼻。

“王爷,咱们不能让马兵迎着太阳冲!”

“马队是离合之兵,既然交给副都统,你自己做主。”

阿密达拱手,“多谢王爷!”

虽说多尔衮曾经下令,满八旗上战场主要充当监军,监督绿营和汉军打仗。但战场瞬息万变,哪有那么理想的情况。禁旅八旗这几年在湖南和福建阵亡了4个梅勒额真,上阵是免不了的。

现在不比初入关的时候,八旗通过打劫发财的机会并不多。阿密达在顺治十四年正月才从参领提拔成副都统,总算熬到独当一面的资格,趁这次外放,可得给家里的婆娘孩子挣一点身家。

阿密达返回本队,他有200甲兵,基本每人都带了包衣,有些能打的包衣和主子一起上阵,其他人留守大营。

阿密达伸出五根手指,“出队每人赏银50两,斩将夺旗再赏500两。”

出队见仗,朝廷自有封赏,阿密达对旗兵大爷们说的是外快。

八旗兵平时待遇比绿营强得有限,绿营兵能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八旗兵不能,比较生活水平,还真不一定谁更好。所以旗兵既然出了京,那都有一颗发财的心。

马甲、步甲们一片欢呼,满洲铁骑征服中原,胜多负少,平地用骑致胜是八旗的军事信念。

传说中的禁旅八旗上阵,耿藩、绿营马队士气猛地上了一个台阶。新会城下耿藩大战李定国,八旗铁骑冲垮李定国的象阵,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仿佛就在他们眼前。

阿密达压阵,集中满汉蒙绿营各镇,一共2800多骑从大炮垒西面绕出。

耿藩步兵打开鹿角,转身,列队,让开骑兵出击通道,配合十分娴熟。

上万马蹄击打地面,扬起漫天的红色灰尘,声音震耳欲聋。任何身处其中的兵丁都会热血上涌,觉得自己所向无敌,连某些绿营兵都不例外。

大队鞑靼骑兵吸引了联军战线后方所有人的注意。

朗格曼的望远镜随着鞑靼骑兵队列转动,长出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中世纪的骑兵。”

守序用冷水洗脸,顺便让脑子更清醒一些。

朗格曼放下望远镜,“按计划进行?”

“没有更改的理由。”

“那开始吧。”

守序对一旁站着7个年轻的骑兵少尉道:“先生们,这是你们第一次上战场,我充分相信你们的能力,把命令带给前线的指挥官。”

充当通信军官的少尉们敬礼,骑上各自的战马,四散开,分别奔向3个步兵团,左翼3部明军和龙头村。

“乘骑炮兵的马休息好了吗?”

“应该可以了。”

“卡尔,这里离战线太远了,我也要向前,你带观察团留下。”

“哦,阁下,这可不行,军官们能照顾自己,我想与近卫步兵待在一起。”

守序点点头,“那来吧。”

走下河堤,守序与朗格曼上马。

近卫营长萧德成抽出指挥刀,“全营,立正。”

一千双皮制军靴后跟一碰,发出整齐的响声。

元首卫队装备蓝白色军服和皮靴,上衣黑色袖标更是联邦陆军最精锐的部队才能佩戴的标识。

“以分营为单位,成紧密纵队!”

近卫营列成排面2个连横队,一个营共4排连横队,各连横队纵向间距为连横队宽度一半的纵队。

近卫卡宾枪骑兵中队的两个连分左右,以骑兵连横队在两翼展开,护卫侧翼。

乘骑炮兵上尉下令:“以排为单位,向右转!”

3个4磅炮排右转90度,列成2门炮一排的炮兵纵队。

守序挥动右手,“前进。”

数千鞑靼骑兵营造出来的浩大声势在士兵眼中似乎不值一提,预备队官兵以阅兵队形向前开进,旁若无人。

徐定和、虞士恢、安德烈几乎在同时接到不要管侧翼,继续攻击的命令。

一线进攻部队继续推进。

在1000米的距离上,迎着太阳射击的鞑靼炮兵总算找到准星,实心弹在步兵战线上打开1个缺口,造成几人伤亡,此时距离他们试射,差不多已经过去了1小时。

5分钟后,距大多面堡800米,徐定和举起右手:“停止前进!”

相似的命令传遍整条战线,部队停下脚步。

2团拖后的那个营纵队行军以各连左标兵为轴半旋转,填补各连纵向间距,迅速列成面向西南方鞑靼骑兵的横队,保护炮兵和左侧翼。

5个一线步兵营的士兵直直地盯着鞑靼人在大多面堡中安置的大炮,目前的距离进入鞑靼人7,8门炮的有效射程范围,随时随地,一颗实心弹都可能在战线上打出缺口。被打中的士兵要么丧命,要么断腿。

战线略有动摇。

徐定和皱着眉头,冷酷地下令,“收紧队形!”

“是,收紧队形,肘碰肘!”

密集的队形让士兵无法移动脚步,只能挺直胸膛迎接敌人的炮弹。

位于左翼重炮连的炮兵营长下令:“炮兵放列!”

炮车随即停顿,炮手解开前车,调转炮口,列成相邻火炮为8米间距的战斗队形。

如果连中有榴弹炮,通常是加农炮位于右侧,榴弹炮位于左侧,重炮连的榴弹炮这会被调出,不必在意这个队形规定了。

弹药车在火炮后方30米停下,在前车备弹打空前,暂时用不到它们。

炮连中的步兵分散,一部分帮助炮兵搬运弹药,一部分在炮兵阵地外围持枪警戒。

各炮长调整水平射角,对准大多面堡,12磅炮太重,需要步兵帮他转动炮轮。

营参谋测距。

理论上,炮兵是这个时代对数学教育要求最高的兵种。

军校炮兵科开设的课程包括小学算术、布里格斯对数表、平面和立体几何、三角函数、初等代数、力学基础,最后涉及一点微积分。

教材由守序审定,基本上是本天书,炮兵科100多人,全学懂的不超过5个,大部分人只是有个概念。

在步兵和骑兵眼里,炮兵是神秘学。

战场上没时间给军官们建模测算,还是以经验为主,因此实战中的炮兵是门玄学。

营参谋给出读数。

“距离810米,表尺15。”

副炮长根据命令调整螺杆,使表尺上的缺孔、准星和射击目标连成一线。

“各炮装填实心弹。”

1分钟后,漂亮姑娘射出的12磅实心弹飞出炮膛。

火炮后座数米,炮手和帮忙的步兵将沉重的火炮推回原地。

军官们举起望远镜,观察落点。

参谋和炮长继续微调火炮射角。

800米的距离,对鞑军大多面堡这样大的目标,训练中12磅炮命中率在40%至50%,6磅炮略低。

实战没训练高,但命中也不是多大难题。

无须急速射,6磅炮以1分钟1发的射速,12磅炮以3分钟2发的射速,向敌军开炮。

几枚炮弹落在阵地不远处,鞑靼人转移火炮,用主要火力急速射击两翼的2个炮兵连。

以联邦炮兵的能力,实战中射击炮兵连级阵地都是完全看天的行为,鞑靼人的炮看似打得很欢,炮兵却浑不在意,被打中是小概率事件。

鞑靼人仍有部分火炮向步兵横队开火,绵延1公里的战线,偶尔会有命中,在战线上打开缺口,带走几名士兵。

横队纵深浅,实心弹直射伤亡很低,但对士兵神经是极大的考验,收紧队形的残酷命令在战线上此起彼伏。

一枚6磅炮弹飞进鞑军大多面堡。

一路打断1根脖子,3条腿,1支手,最后把一辆两轮推车打得粉碎。

另一枚12磅炮弹击中炮垒墙壁,反弹回来,蹦跳着打塌1门炮的车轮,垮下来的炮管压住炮手的小腿,激起连声惨叫。

炮战持续10分钟,在绿营军阵中引起一阵阵骚动。

耿继茂脸色惨白,他从未见过在炮击中屹立不动的军队,他也从未见对面过这么狠的炮。

“王爷。”

耿继茂吼道,“什么事?”

“咱们的炮太热了,得停下歇歇。”

“****”,耿继茂一声怒骂。

“阿密达在干什么?赶快派人去催!不管他选了哪里,马上冲!”

几匹马载着王府戈什哈,飞奔出军阵,跑向位于战场西侧的马队。

阿密达刚到位就接到耿继茂命令,决战关键时刻,他不敢怠慢,抬头匆匆观察战局。

在马队东南方向,有两座明军火炮阵,周围有手持长枪鸟铳的步兵护卫,一侧还有数百骑兵待机,阿密达不想硬闯。

在东北方向,是向耿继茂射击的红夷大炮。那炮看着就厉害,打得阿密达心惊肉跳。炮兵后方,有近千位手持自来火铳的夷人步兵。那支兵原本是竖着在战场走,一转向又成横队了,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阿密达舍弃冲击夷人炮阵想法。

位于正前方的是几百明军骑兵,看上去是个软柿子,冲破这股明军,一样能席卷夷人后方。

阿密达戴上精铁面具。

东北森林丰富,建州用木炭治铁,所造盔甲比多数明军更精良。

战马前胸有马甲防护。

阿密达身披两层铠甲,内里一层冷锻铁甲,层迭缀成,用缎布包覆,外披一层水银甲,鳞石英磨光的甲片,闪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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