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教生郑鸿逵,顿首拜。x茶候台祉,素启壹通……”
守序饶有兴趣地把郑鸿逵的专帖照会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觉得照会内容直接的有些不像明朝风格。船队派出的接洽军使是金士英的人,想不到明朝官方的回复没来,郑家的信就来了。
“高仪兄约我同守大江?”守序问送来照会的郑芝莞。
郑鸿逵的族弟拱手道,“是,先前有谣传贵国舰队进入长江,我等还不信。帐下士卒不识国主战旗,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守序微笑摇头,示意无妨。
“国主亲临我等深感意外。家兄在金山寺督造城池,军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让我转告国主,只要贵国的舰队与我军同守大江,丝绸布匹都好商量。”
“你说的是贵国官方的决定,还是高仪兄的意思?”守序放下照会,“抑或是飞黄将军之意?”
“福建路途遥远,自然还不知此事。朝廷那边,家兄已紧急拜会镇、常兵备道杨文骢,告知此事,想来南京不久就会有消息来。”
守序点点头,在谈公事时,明朝大部分官员,尤其是文官,与守序好像都不在一个语言体系里。郑家就不同了,和同在一个三观体系下的人打交道就是更方便,他进长江肯定不是来旅游的,有大东沟一战的前例在,郑鸿逵很快就意识到,不管守序的目的是什么,出钱总是没错的。在这一点上,郑家反应比明朝官方快多了。作为目前中国海上的两大势力,在守序的小心控制下,金城与郑家并没有产生直接冲突,虽无合作,但交流还是不少的。如要在对方优势海域中活动,彼此都会提前知会一声,以免发生误会。作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在江南可能也就是郑家的人对金城的了解最深入了。
守序没有直接回复,“高仪兄打算把我们安置在哪里?我现在停船的地方条件可不是很好。”
“贵军驻扎地点,家兄无权决定,要看南京的意思。不过总不会亏待了国主帐下的士卒,家兄说,请国主的船队尽快上溯,他在金山寺等你。”
守序的桌上就是长江航行图,他找到金山寺的位置,有些犯难,“你知道我的夹板大舰逆流而上难度很大,贵军能否帮我个忙?”
“当然可以。我出来时,家兄已经说了,可以出动战船帮忙拖带贵军的战舰。”
守序一笑,“那我就在这里等待芝莞将军的船队了。”
从江阴至南京,舰队向上游航行,越走陆上山岭越多,风景亦愈优美。伴随着山川风光的,是四道险关要隘,江阴鹅鼻嘴,镇江山、焦山门、金山寺,镇江独占其三。
鹅鼻嘴是等了4天,在合适的风向风力下四艘加列船一起拖带梅尔维尔号才得以通过。镇江的三个狭窄航道,虽然也可以如此照办,但毕竟很费事,如果郑家愿意帮忙,桨手们也能省些力气。
第二天风势甚微,而且风向不定,以致舰队完全无法。这一段急流如果没有稳定的风向是不能通过的,江面有许多强大的漩涡,这是因为河床极不正常,其下可能有大块礁石。
加列船黄埔号和新安号组成侦察舰队先行出发侦察山下的航道,探测水深。
2天后,天气晴朗,东北和风。郑芝莞率领10艘快蟹船,用最粗的椰缆系紧梅尔维尔号,拖带梅尔维尔号上行。守序船队的加列船和沙唬船则拖带金士英的沙船,用了半天的时间通过山。
梅尔维尔号经过一段自主航行再次搁浅,不得不用半天的时间才把船拖出来。随后抵达了焦山门。
焦山在明代还是长江中的一座岩石岛屿,位于大运河南端入口处之下的江心,宽度约等于江面的一半。此地非常险要,航道最窄。郑鸿逵在焦山设立了一座坚固的营寨,小小的岛屿中驻扎了一千多士兵。
焦山阻挡了宣泄的江流,水流最急。船舰逆流而行要克服急流和漩涡的阻力。桨帆船拖带梅尔维尔号,只靠划桨动力和水手的行船技术不行,必须要依靠更强的顺风才能通过。
黄埔号和新安号尝试前进,但漩涡和急流让桨手们的努力完全失败。守序非常吃惊,加列船的爆发航速能到9节,长江水流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肯定是漩涡造成的影响。
第二天,哈里斯亲自带队。加列船的吃水浅,不用局限在中央航道。这次他们挨着北岸行驶,避开江心的急流和漩涡。三人才能操作的粗壮船桨奋力划动江水。
北岸有很多明军和百姓站在岸上看热闹,当战舰终于通过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哈里斯向他们脱帽致敬。成功逆流而上后,两艘先头舰调转船头,再次顺流而下,侦察江心的航道,投下航道标。这次有郑家船队在侧,倒是没人过来取走浮标了,郑家军队的纪律比较差,在江南的名声并不是太好。如此反复三次,才把航道的情况摸清楚。倒是满足了围观群众们猎奇的**。
船队候风期间,第一次来江南的水手们都聚集在甲板上看风景。
焦山本岛上遍布树林,四周点缀着庭园和凉亭,风景优美。寺庙屋顶露出树梢,太阳照耀下,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金光,辨识度很高。
长江右岸的景色已经从下游三角洲的平原转为起伏的田野,岸边点缀着许多表面光滑的小山,周围环境着许多平原和宽广的山谷。春暖花开,眼前一片碧绿,用望远镜能看到一些牧牛的男孩。
长江左岸是瓜洲渡,大运河的入口。大运河在江边也是个比较复杂的水系,两岸很多河汊支流都连通了大运河,要完全封锁渡口,战线就不能只局限在焦山。
瓜洲这座见证了中国几千年来无数战事的著名渡口,如今由带提督衔的总兵张天禄驻守,与南岸的郑鸿逵一起拱卫大江。
终于等到了合适的风向风力,船队启航。抵达江心时,梅尔维尔号走不出漩涡,在漩涡里旋转,如同玩具船一般无力。根据侦察出来的航道,船差一点就要触礁,幸亏船上的舵工和水手操船熟练,及时砍断椰缆调头,顺流撤回了出发地。如是尝试了2次全部失败,梅尔维尔号依然没有通过焦山门。守序只能等待下午的涨潮时段,采用黄埔号新安号的方式,尽量靠北,避开江中的漩涡。这次主队的2艘加列船也参与进来,12艘桨帆船一起拖带,梅尔维尔号才得以通过焦山门。
守序擦了擦汗,这还是舰队中最轻型的巡航舰。比梅尔维尔号更大的那些船,就不要妄想通过焦山门了。除非和一鸦时入侵南京的英国人一样,舰队里有11艘蒸汽船。英国舰队进入长江,从长江口开始,可以说就是轮船拖带三级战列舰们上去的。一路搁浅触礁,全靠蒸汽船拉。
金城不会装备太多桨帆船,在没有蒸汽战舰之前,只有戎克船组成的大船队能进入长江。而戎克船在江面上的压制能力,明显是不可靠的,后来郑成功在南京几乎全军覆没的原因就在于此。
驶过焦山旁狭窄的水道之后,就到达金、焦两山之间开阔的江面。从丘陵的山头望过去,跨过两个山谷和一块平原,就可看到建筑高大的镇江府城墙和其上的城楼。江南运河的主要入江口就在城墙附近。
城门顶上,明军的大旗在风中飘扬。绵亘的城墙上,站立着一些士兵。如果守军有坚定的意志,镇江会是一座强大的要塞。
长江航道在这里依旧较深,梅尔维尔号可以靠镇江城墙很近。城墙本身保养得相当好,和江面的距离并不太远,火控官估计了一下,城楼在6磅舰炮的有效射程之内。
舰队加速航行,不久就开到了金山,与焦山一样,金山现在也是一座长江中的岛屿。
金山的寺庙更出名,岛上筑有许多漂亮的佛教建筑,装饰着金顶的高大宝塔和一排排琉璃瓦顶的庙宇和宫殿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金山比焦山小,明军在金山就不是修建营寨了,他们正在筑城。守序拉开望远镜仔细观察,明显能看到西式营造法的痕迹,这是一座棱堡。
太阳落山,江边湿地烟雾四起,朝远看去,唯一可能看见的东西,只有金山寺的宝塔了。
郑鸿逵邀请守序赴宴,守序只带了林出勇的切支丹卫队登岸。没有其他明军,只有金城和郑家。郑军中也有一些切支丹,郑鸿逵安排倭寇们在外面拼酒。
房中就只有6人,郑家方面是郑鸿逵、郑芝莞和从浦口赶来的禁军勇卫营水师团练总兵郑彩。金城方面是守序、哈里斯和菲尔霍夫。
倭寇们解下佩刀席地而坐。战争就在眼前,背井离乡的武士们很快就喝大了,有人抱着酒坛子唱起和歌,其他人打着手拍给他伴奏。
听到外面传来的歌声,众人一笑,今晚,他们找到了第一个共同点。
郑家三人向他们家主学习,都会讲几句荷兰语和西班牙语,与金城的英夷也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至少用在喝酒上没有问题。酒精能加速陌生人之间的交流。郑鸿逵三十出头,几人的年岁差距不大。都是风浪中打拼的人,在座的酒量也都甚豪,很快一坛酒就没了。
海贸方面的竞争不是身处长江前线的三位郑家将军考虑的重点,他们最急迫的关切还是越来越大的战争压力。彼此有潜在的合作基础,双方沟通的还比较愉快。
“司礼监秉笔李国辅被马士英发配去了云雾山砍木头,”郑彩喝到微醺,谈兴甚浓,说起了勇卫营最近的变故。“马士英让他儿子马辅掌管勇卫营,我看这是要完,马辅带兵比太监还差。”
郑鸿逵打住了郑彩,“你管上面谁带兵,看好你的船就是。”
郑彩是郑芝龙的侄子,比郑鸿逵低了一辈,尽管年岁差距不大,但很明显郑鸿逵是郑家长江水师的话事人。
守序正想打听一下南京的政局,便问起郑鸿逵,“高仪兄,我听说贵国政坛几个很出名的势力,阉党和东林党,其下还有齐楚浙党,现在南京究竟是谁在控制局势?”
郑鸿逵还没回答,郑彩便嗤笑了一声,“阉党和齐楚浙党早就烟消云散了,东林党在江南势头虽劲,然则他们没有兵,尽是一群书生,还不是要靠咱家。”
郑鸿逵叹气道:“首辅马士英虽然曾是东林一员,但早已被除名。现在控制大明朝的是贵州人,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称他们黔党。”
“这样啊,”守序继续问道,“黔党之中都有何人?”
“首辅马士英,湖广巡抚何腾蛟,河南巡抚越其杰,漕运总督田仰……”
“还有我叔的监军,镇常兵备道杨文。”郑彩插嘴道。“朝廷现在风头最劲的就是这几个贵州人。”
守序听着有些不对,一般政斗中优势的派系首先要控制的肯定是朝廷内部的要害部门,要部堂官,督察院通政司等。这黔党怎么骨干全都出外。而且湖广河南漕运,可都是直面建虏和李自成的前线。便是长江这边的压力也不小,杨文的日子也未必比前线几位好过。
郑鸿逵语气有些萧索,大明朝离完蛋不远了,有些人还在醉心于内斗。马士英既非阉党亦非东林,他长期带兵,政治背景比较干净,其实是理想的首辅人选。如果按照本来的计划,他和史可法成功拥立桂王,南京的政局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可坐上大位的是与东林有矛盾的福王系,内斗就不可避免了。郑家与东林党的部分成员有很深的联系,几乎等同世子的郑森是东林魁首钱谦益的徒弟。郑家在江浙采购生丝棉布,少不了与本地势力发生经济联系。钱谦益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郑彩在那里对马士英骂骂咧咧,郑鸿逵喝止了他。和家中其他成员不同,郑鸿逵与黔党骨干杨文私交甚密,屁股没有郑彩坐的那么歪。
郑鸿逵道:“国主想要的东西,八成就要着落在杨文身上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