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衙门,叶知远瞧见妹妹模样,便知她对章夫人的死因仍耿耿于怀,轻轻叹道:“知秋,你怎么就如此固执呢?”
叶知秋笑道:“你说我固执,我说你才固执哩。”
“怎么?”
“你原先见夫人用‘天籁’弹奏过《水龙吟》,便坚持认为那琴没问题,须知道,世事可多变着呢,你这不是固执又是什么?”
叶知远没想到妹妹竟说出这番另类的见解来,不禁哑然失笑。
半响,又问道:“知秋,你为何不把恐赫郭慕白的话告诉大人呢?”
“既然是‘恐赫’,当然不能告诉大人,就是你,也最好不要知道是什么样的恐赫。”
“为什么?”
叶知秋正色说道:“所谓‘恐赫’,就是我把利害关系跟郭慕白挑明了,这本来是我个人的见解与猜测,但如果大人知道了,那么就是大人纵容我去恐赫了,我哪能说出来呢?”
叶知远还是一头雾水,叶知秋心里却一片澄明,只要章楶不知道这事,即使他日后失势,也没人能拿这件事做文章。
只是自己这番心思,只能永远埋在心底了,叶知秋长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叶知远见状,便不再问下去,笑道:“好,好,别看你平时话多,真正想从你嘴里掏点什么秘密出来,却比登天还难。对啦,你这次赚大钱了,是不是该把平时从我身上抠去的还我呢?”
提到“赚大钱”三个字,叶知秋登时兴奋了起来:“一万三千贯减去九千贯,是多少呀哥哥?”
“你是高兴晕了头啦,这点数不会算?”
“你告诉我嘛。”
“四千贯呀。”
“四千贯!我整整赚了四千贯!我不是做梦吧?”叶知秋歪着脑袋看着哥哥。
叶知远笑着举起手掌:“来,让我狠狠扇你一巴,看会不会疼?”
叶知秋笑嘻嘻地拉下哥哥的手:“这么多钱,我该怎么花呢?”
“瞧你这得瑟样!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财迷。”
“我以前财迷得了吗?每个月统共就那么一贯钱,算来算去也不会多出一文来。”
“一贯钱还嫌少,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口粮了,就是你,天天弄些不着调的玩意儿,才会不够用。”
想到哥哥口中不着调的玩意儿,叶知两眼放光:“这下可好了,原来有些做不到的事现在可以做了。”
“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呀?”叶知远表示好奇。
叶知秋想了想,乐呵呵地说道:“想做的事可多了,给爹买一套宜兴紫沙壶,他天天忙碌,好久没有闲情逸致了,我要与他把茶谈天。”
“给娘买一串紫檀佛珠,她天天敲经念佛的,手上的那串芸香佛珠早已磨损了;嗯,再给你打造一把小折伞……”
“等等,什么是小折伞,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叶知远连忙打断妹妹的话。
“这小折伞可是我新近的发明,不同于普通的油伞,伞骨是精钢打造,伞面是用小寒山雪丝油布缝制,折叠收起来只有半个拳头粗细,展开来却能像普通油伞般大小。”
“总之,能展能折,所以叫小折伞。它不仅能遮风挡雨,还可以当兵器使用。体形又小,收在身上也方便。”叶知秋得意洋洋地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自已不用,要给我呢?”
“因为它对你来说更有用处。”
“什么用处?”
“你不是才送了一支笛子给白姐姐吗,白姐姐很喜欢,你趁此多邀白姐姐出去观花游湖。在外面游玩,免不了会有骄阳似火、狂风骤雨什么的,你这时若不经意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折伞,悄悄地往她头上一举,为她挡雨遮阳,这时……嘿嘿,不用我多说了吧……?”
叶知秋越说越兴奋,嘴角不住往上翘,叶知远听了是好气又好笑。
“去,你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你自个玩去,别扯到我头上。”
叶知秋摇了摇头,叹息道:“哥哥你就是不懂得浪漫。”
“我是不懂浪漫,你懂行了吧。”叶知远白了妹妹一眼。
叶知秋见哥哥不领自己的情,给他翻了个白眼:“好吧,你不喜欢小折伞,那我买对护腕给你。”
“那你又打算为自己买什么呢?”
“我首先要把秋千架修理一下,上次差点害了我跟白姐姐,好在你当时在旁边,不然白姐姐可要摔坏了。”叶知秋说话动辄拉上白锦,是想哥哥这根木头能开点窍。
谁知叶知远果真是根木头,不接妹妹的话头,又问道:“那还剩下不少钱呢,你还有什么打算呢?”
叶知秋嘻嘻笑道:“留来当嫁妆啊,当然如果你娶媳妇不够钱的话我也可以借些给你。”
“你这死丫头就喜欢颠三倒四的胡说,我有时候真不敢相信你是我妹妹。”叶知远被妹妹的话逗乐了。
一句话勾起了叶知秋的心事,她暗暗说道:“哥哥,我们真的有可能不是亲兄妹。”想到这里,整个人马上落寞起来,连话也不想说了。
叶知远留意到她的神情,甚是奇怪:“怎么啦?刚才还巴里巴拉地说了一大通,现在怎么不高兴了?”
叶知秋强打精神:“没有不高兴,只是肚子有些饿了。”
“那赶紧回家吃饭吧。”
叶知秋默默地点点头,跟上了哥哥的步伐,她心里却纠结得要命。
直接问母亲吧,又怕问的方式不对,更怕自己的猜想被证实。
不过她最终下定决心,要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她更加相信,不论结果如何,叶海初与叶知远都是她一辈子的亲人。
※※※
这晚,卢端仪又没下来吃饭,叶知秋心中有事,扒拉了几口也放下碗筷。
阁楼的佛堂门虚掩着,叶知秋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她一把推开了门,她母亲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念经。
叶知秋走前了,轻声叫道:“娘。”
卢端仪睁开眼睛,回头看着她女儿:“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有些话想问你。”
“有什么话不能等明天我下去吃饭再说?”
“我有些等不及了,况且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下去吃饭。”
卢端仪起身,叶知秋扶她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卢端仪问道:“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叶知秋半跪着伏在母亲的腿上,半撒娇半认真地说道:“娘,如果女儿有些话问得不好,你不要生气。”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性子我会不知道?有什么你就问吧。”卢端仪一脸平和。
叶知秋深深呼吸了下,尽量平心静气:“再过七日就是我满二十岁的生日了,那么我是熙宁十年五月初一出生的没错吧?”
“你怎么这么问,难道做母亲的会搞错女儿的生日?”卢端仪甚是奇怪。
“那你与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卢端仪脸色一沉:“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知秋把心一横,“娘你告诉我,我是爹亲生的吗?”
此言一出,卢端仪的脑袋“轰轰”作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半晌才问道:“是谁让你这么问的?”
“没有谁,是我自个问的。”
“没别人的话,你自个会这么问吗?”卢端仪看到女儿眼神闪烁不定,根本不信她的话。
叶知秋无法,只好说道:“听叠翠庄的谢老太太说,你是二十年前才跟爹认识的。”
“所以呢?”
叶知秋鼓起勇气,“所以我在想,你二十年前才跟爹认识,怎么可能马上就生下我来!”说完马上低下头。
卢端仪死死地盯着女儿,过了良久,才长叹道:“有时,我真恨不得把你生得笨一些。”
叶知秋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句,不啻证实自己的猜想,她还是十分难过。
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么我真的不是爹爹亲生的了?”
卢端仪点了点头。
进阁楼前叶知秋本来还想问问自己有没有孪生姐妹的,此时脑袋乱轰轰的,早就把这事忘了,她一时受不了,“啊”的一声,就跑了出去。
卢端仪在后面直喊:“知秋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