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户川乱步探过脑袋,“你都见过吧!是在骗人吗?”
被人讨厌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说着不合时宜的话儿的少年,白川泉抿唇,无奈极了:“乱步,麻烦你静音五分钟好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吗?”江户川乱步嘀咕了一句,很给面子地不再开口了。
“乱步似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内容,麻烦你忘记吧。”
白川泉单刀直入,不再思考无用之事,释放干净在此之前的思考进程,用句无比简洁。
“虽然他的话语可能令你感到不安全,甚至将这孩子判定为威胁,他的本意却不是这样。”
未曾过多解释什么,黑色短发的年轻人微微垂落的眼睫下蓝色眼瞳清澈淡然,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沉默。
将近半分钟的沉默后,男人才非常勉强地开口。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小子计较了,也不会去把他上报……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你是谁?”
白川泉并不奇怪混迹不法组织之中的男人会承认自身对江户川乱步生出了恶意,只是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吗?你明明知道,知道太多对你这种人没好处,你对乱步的态度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所以,你同意这个交易吗?”男人说,“我的名字是合田雄一郎,该你了。”
“啊,我么?”
白川泉唇角上扬。
“是个不存在的人哦。”
“但是,有人给我置办了身份,让我在现实中拥有了脚踏实地的生活。从这方面来说,我倒是挺感激他的。”
“我的工作也和犯罪组织有关,不过区别在于,你们是成为罪犯,我则是加入他们。”
“唉,我真是难得地坦诚了啊——作为诚意应该够了吧,就算以后你们会关注到乱步,也绝不该是现在。”
“……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才不是。”白川泉自说自话的模样这时候又能看出与江户川乱步的性情有相似之处了,“现在的乱步,还不能独自承受这个社会上无法断绝的人情、世故、规矩……还没遇上最适合他发挥才能的场合。”
“在将来,你眼中这个孩子,哪怕是再专业的刑警,最邪恶的黑道人员,都有向他求助的一天呢。”
——笃定的话语像是在描绘既定的未来。
侦探这一职业不会在乎委托人的善恶立场,只在乎破解案件和谜题、获取真相,越是难题,越有动力。
江户川乱步高兴地眯起眼,被人肯定的滋味如此良好,是很少有过的体验。
在家里时,父母用对待寻常人的态度对待他,令白川泉大夸特夸的内容在他们眼里不足为奇,父母二人都能轻松做到,不会特意进行夸奖影响孩子的三观,以至于过度自满。
离开乡下进入大城市后,他遇见的就都是些不好的事情了,很少有好事发生。别说夸奖,辱骂、抗拒、指责、厌恶、推搡……相处一段时间后,从形形色色的人们身上,江户川乱步都能看见或多或少的敌意。
也许人们有着成年人的自矜,不会无缘无故指责一名未成年的少年。然而一旦有事件发生,有了一个借口,就有了发泄的突破口,那些恶意就明显得江户川乱步无法再忽视了。
从一个地方被驱逐到另一个地方,这样的过程发生了不止一次,江户川乱步同样不止一次思考过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其他人都拥有一样的观点,表现出类似的态度,那么做错了事情的,应该是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吧!?
只是——
说出来的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事实,做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欢迎自己?
难以理解。
混乱不已。
胆怯迷惑。
到底……要如何在这个令人不安的世界里生存呢?
现在,白川泉声称——江户川乱步拥有等同于、甚至超过父亲的才能。
江户川乱步的父亲是名刑警,在破案方面有着“千里眼”的美称。
哪怕是父亲,也只有同僚和友人来拜访家里,向他寻求主意。
自己以后会比父亲更厉害!江户川乱步对此半信半疑,仍然感到了愉快的情绪缓慢地在心底蔓延。
哥哥。
遇见不久的这个人,在保护自己。
就像是还在所有事情都很无聊的乡下,只要待在喜欢的父母身边,就无比安心。
江户川乱步望向明明因为事实产生了恐惧还是“勇敢”向白川泉搭话的男人。
“嘁……就这小子?”
不满的声音逐渐隐没,更换为一种全新的语气,夹杂着憧憬与敬畏——并非对江户川乱步,而是正在交谈的那个年轻人。
从外貌上看,完全看不出这名年轻男人的威胁性,黑发柔软,五官清隽帅气,蓝色的眼瞳中洋溢着平和的光芒,明亮得仿佛放晴时的日光与天空,身形偏瘦高,眉头微微下垂,似乎漫不经心地聆听,又仿佛关怀体谅着他人的难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轻快、游刃有余气场,同时显得十分温和。
这是独独出现在白川泉身上的气质。
一种只要面对温文的笑颜,不自觉放下心防,柔化心扉,想要真心实意倾诉的情感。
没有人会在这名年轻男人身上感到不安全。
正因为潜意识交付了信任,才不会再做出多余的隐瞒、隐藏举措。
在浅层交往更为普遍的现代社会中,人们认为,将自己完全托付给其他人是危险的、不安的、充满毁灭可能性的举措,只代表其人的人格不健全、不完善,自卑自弃,充满了懦弱的愚蠢——一个人怎么能完全相信另一个人?
然而另一种真相同样存在:在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里,其实只有一种方式是不安全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