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太阳火球般无情地灼烤着大地,天气异常的闷热,搞的地上的人也心情烦闷,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马儿的嘶鸣声,这种静谧使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仿佛空气也凝固了。
而路两边卖东西的货郎们闲散了下来,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靠着墙角休息,偶尔起来吆喝两声。
沈长安也被这慵懒的氛围感染了,他闪身钻进巷子里的阴影中躲避灼热的太阳,
远远望去,那人身材颀长,形销骨瘦,看似弱不禁风但整个人又散发着令人不容小觑的英气,身上穿着的也是剑客样的素白色劲装,上面还沾有些许灰尘,若是再仔细看看,还隐约能发现灰尘之下的滴滴血痕。
那人腰间的佩剑也甚是奇怪,剑体纤细且短,剑柄与剑体的连接处是一块蓝色的菱形宝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与其说是一把剑,更不如说是大而长的匕首。
而更奇怪的是,这把剑并没有剑鞘,只是被几根布条缠着,松垮垮的系在男人腰后。
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被一根细长的红绳随意扎束成马尾,低低的垂在脖颈后面,而与臀部平齐的发尾却是老年人般的白色,放在他人身上,这黑白两种颜色定显突兀,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在这个人身上却莫名的添了几许魅力。
可与这身装束不符的,男人揉了揉脖子,将原本在身后的佩剑随手插在地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似乎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男人举起一半的胳膊还未伸开,就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撞到,大力的冲击使得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的向着没有鞘的利刃扑去。
“妈耶!”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习武记忆,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沈长安的手就抵在了墙壁上,短短一瞬,鼻尖与剑刃只相差一指宽,
看着近在咫尺的锋利剑刃,沈长安嘴角抽搐,只感觉自己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你……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了男孩独有的犹豫又带有惊慌的声音,沈长安这才意识到刚才被扔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原来是个人。
撑墙的手在松开的一瞬间握住了剑柄,沈长安支撑着剑才使自己已经发软的双腿立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男孩,而在看见男孩的一瞬间,沈长安心中原本的怒气荡然无存。
哦,不,这不是什么其实男孩是他失散多年的故人的孩子或者男孩的容貌惊为天人貌若潘安这种诡异的狗血剧情,
沈长安他只是,单纯的怂了。
……屁嘞!!!谁面对十几个大白天穿着夜行衣手中还握着剑一个个凶狠恶煞堪比刽子手的精壮男人会不怂啊!!!
啊不,不是堪比刽子手,他们或许就是刽子手。
“长安快跑!这些坏人要来杀你!”
被众人一直忽视的有些肉嘟嘟的男孩大喊一声狂刷自己的存在感,他一边喊着一边扑向沈长安,然后……脚下一滑脸朝下摔倒在地。
“……”
沈长安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拍在自己脸上,他第三十六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一时心软救了这个熊孩子,并且开始思考第十七种甩掉这熊孩子的方法。
而在这之前,天不爱地不疼的沈长安必须要负起监护人的责任。
没办法,谁让自己昨夜趁某位剑圣大人睡着时逃跑的路上被天明这小子给看到了,
打不过盖聂,可以逃,但逃不过天明,就没办法了。
“你是不是又在路上偷吃了别人摊位的烤山鸡!”
恨铁不成钢的拽着天明的后衣领把人护在自己身后,然后咬着牙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瘪瘪的小钱袋,虽然已经十分用力的在摇晃了,但那微弱的声音足以说明里面已经不剩几个铜板了。
“各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高大伟岸、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侠,是在下平时管束这小孩不严冲撞了各位,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这里有些许散碎银两,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各位喝上几杯酒,这些银子就当是在下赔罪了。”
一边说着怂到地底下的话,一边白了一眼一直想说些什么的天明示意其闭嘴。
抬眼看对面的人什么反应,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要收下银子的意思,沈长安刚刚冷静下来的心再次加速跳了起来。
等……等等,如果对方不是因为天明惹祸而过来讨说法的话,那……
“你就是沈长安?”
为首的黑衣人淡然开口,声音冰冷而平缓,听的人脊背发凉。
淦!!!!现在的杀手都没有假期的吗??
“可能……是……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杀气,沈长安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起说话的男人,
那是一个细高个子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头上的斗笠遮住了大部分容貌,但隐约可以看到脸颊两旁一搓霜白的头发以及苍白的嘴唇中两排灰黑的牙齿,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沈长安心里十分清楚那是一张猎人如何锁定住猎物并决定扒皮抽筋的冰冷双眸。
沈长安闭上了嘴,他的目光从那人的脸向下转移到手中已经半出鞘的剑,推算剑长约2尺,露出来的玄铁剑身部分厚而重,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中透着淡淡的阴冷的寒光,而剑柄部分刻有两条互相缠绕的金色大鱼,看上去价值不菲。
淦!又是那个璧——人派来的杀手!!
虽然内心已经开始慌了但表面上还是要日常嘲讽一下的。
沈长安勾起嘴角,薄唇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他直直的与剑客对视,抬起的眼眸中尽是嘲讽和不屑。
“双鱼,冽冽双魂,鱼跃龙门。剑谱排名第四十五……哦不,应该是第四十六了。”
话音刚落,沈长安便感觉到一股猛烈的杀气袭来,锋利的剑刃裹挟着满含恶意的杀气直指自己的咽喉,耳边同时传来了天明的叫喊,
沈长安却丝毫不惧,他反手握住插在地上的剑柄横向一扫,纤细而薄的剑身护住咽喉与双鱼的剑刃碰撞,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年过百半的剑客心下一惊,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轻易的接下这一剑,而趁着剑客晃神的一瞬,沈长安抬起腿狠狠地踢向剑客的……胯部。
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疼痛,剑客的瞳孔猛地放大,然后哀嚎着捂住下体倒在地上。
一直沉默的其他黑衣人都被沈长安耍赖的战斗方式给惊到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握着剑不知道要不要出手。
此时这条深邃悠长的小巷里只有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的哀嚎的声音。
过了一会,一众黑衣人里站在最后面的瘦小男子被推了出来,他眨了眨一双迷惑的大眼睛盯着沈长安,颤颤巍巍的开口问到:“你……真的是沈长安?”
“是。”
“你手中那把剑的名字是‘止非’?”
“嗯哼。”
“剑……剑谱排名第十七的那把止非?”
“不然呢?”
“我…我…你……”
瘦小男子嘴唇苍白的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害怕和不知所措而只能愣在原地,握着剑的手也颤抖着,整个人可怜巴巴的像是一只刚刚被人踹了一脚的流浪狗。
看着对方毫不符合冷酷杀手人设的表现,沈长安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前任双鱼剑主那个璧——人好歹是个郡尉之子,有钱有权有势,舍得花大价钱买把剑谱上的名剑,又舍得出万金悬赏自己的项上人头,怎么这次花钱请的杀手这么辣鸡?
把这些人挨个看过后,沈长安微微松了口气,这一个个杀手看似精壮但实际上内力飘渺,中间甚至还夹杂几个又瘦又小毫无武功的普通人。
这些人里,也就刚才为首的那个半百剑客年轻时可还算是个二流高手,即使用的是剑谱排名前位的双鱼剑,这具风烛残年的身体也无法让他发挥出那把剑的全部实力。
剑是名剑,可惜剑主是废物,
前任剑主为了金钱把名剑卖了出去,这任剑主又只是个贪图名望且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而这次双鱼好不容易到了会武功的人手里,剑刃却都还没来得及见到阳光。
不过短短几年,此剑的排名就从二十八掉到了四十六,
啧啧啧,沈长安开始心疼这把剑了并且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趁机拿走留着自己用。
但说来也奇怪,挑战双鱼剑主又获胜的人并不少,怎么那个人就偏偏只找自己寻仇呢?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的沈长安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让对手蒙羞的,也忘记了自己可是仅用了八个月就把剑谱排名第六十六的‘止非’提升到了第十七名这件事有多让人嫉妒。
“你们一起上吧,再等一会可就没机会跟我打了。”
沈长安举起止非指向对面的十几个人,周身却毫无杀气,而与之相反,并没有听懂沈长安话里的意思的杀手们倒是杀意炙热。
一个三流剑客,六个普通人,五个废物。
算清形势的瞬间,沈长安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还未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原本在手中的止非已经飞了出去,直直的对准人群中间的三流剑客,那人还没来得及拔剑,连忙侧身躲了过去,薄薄的剑刃贴着皮肉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自然的,止非钉在了杀手身后的树干上。
见此情况,四散的其他人立刻拔出了剑信心满满的攻向手中没了武器的沈长安,
与泰然自若格外冷静的被针对的人不同,身边的天明一边喊着‘混蛋你想死嘛!’一边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把沈长安拽走,
“天明,我发现了一件事。”
任由天明如何喊叫也纹丝不动的沈长安倚靠在墙壁上,懒洋洋的询问着和当前处境完全不相关的问题,抬起手揉了揉天明蓬松的头发,说道:“剑圣大人真的很强。”
说话间,一个剑客已经到了眼前,举起的剑对着沈长安的眉心正要狠狠地刺入,
两人四目相对,
猎杀者与猎物,嗜血与冷峻,激动与平静。
但,到底谁才是猎物呢?
‘噗嗤——’
是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紧接着是‘砰’的一声。
上一秒还满心欢喜的想着马上就要完成任务可以回去领钱的持剑男人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他大睁着血丝曝起的双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而鲜血正从脖颈处成流的滴落在地,形成一朵朵盛开的花。
他用力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偏过头去查看自己同伴的情况,却发现其他人也都倒在了地上,那些人的情况与自己并无不同,
他艰难的向天空伸出手,祈祷着谁来救救自己。
然而目光所见到的最后一抹色彩只是不知谁人的白色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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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之下,莽莽苍苍的横断山脉像一条栖伏的巨龙,盘旋着卧驻在大秦的国土之上。
山脉叠峦,人迹稀少,半晌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辆朴素的马车风驰电掣般地狂奔在山脉之上,滚动的车轮带动地上的沙石滚落,相互碰撞发出劈哩叭啦的声音
,车前的两匹黑马更是在鞭子的抽打之下嘶鸣连连。
坐在车厢外面车夫位置的男人一袭白衣,面色严肃,眼神坚毅如铁,而他的腰间配有着一柄气势不凡的长剑,衬上此人的身材高瘦挺拔,英姿勃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不容靠近的冷冽气场。
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沉寂的令人难以开口的氛围足以说明他现在心中的恼怒。
而令男人如此恼怒的原因此时正双手放在胸前,头枕在天明的腿上,只见他双目紧闭神情放松似乎陷入到深层的睡眠之中,就连天明用树枝在他脸上比比划划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不是因为装睡的人耐不住性子总是睁眼偷瞄外面那人的反应,天明还真的以为他已经睡死了过去。
见遮住车厢的门帘许久没有动静,沈长安才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支撑着地板使自己坐起来。
“长……”
“嘘——”
见天明要开口,沈长安赶紧用一只手指抵在他的唇上,等待了一会确认车厢外那人没有听见后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回去。
天明挠了挠头,再度想要开口却在看见沈长安说出‘烤山鸡’三个字的口型的时候噤了声。
天大地大,烤山鸡最大。
草草的收买了天明,沈长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该解决下一个麻烦了。
那双修长笔直、皮肤白皙的不似是用剑的人应该有的双手手腕上,贺然缠着几圈粗糙宽厚的麻绳,即使只是看到那麻绳,也能猜测出解开后纤细的手腕上会留下何样红肿的勒痕。
一看就不是常人的白衣车夫,被麻绳捆绑的翩翩青年,以及懵懂无知的熊孩子。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乱世中并不少见的绑架现场,要是脑洞大的人看到这一幕分分钟就能脑补出一场带着小孩的凶狠剑客绑架了富家公子作为人质的逃亡大戏,
可实际上,真正能算是‘搞事反派’的角色其实是看似楚楚可怜在车厢里被捆绑的那位……
沈长安艰难的向车厢角落没有剑鞘的止非蠕动过去,坐在对面的天明索性闭目养神假装睡觉,既不打算帮忙也不打算阻止。
就在麻绳的边缘即将在触碰到剑刃的时候,门帘被猛地撩了起来,一双锐利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沈长安,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你,想干什么?”
感受到了来自白衣男人的冷冽,沈长安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应该退回原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是干脆赌一把打一架。
在思考了这两个都不怎么样的解决方式以及后果后,沈长安果断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咬住下嘴唇,软弱无力的身体支撑着止非的剑柄硬生生的站了起来,沈长安让自己面对着白衣男人,眼神毫不畏惧的与其对视,然后,
——扑通——
沈长安双腿弯曲,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剑圣大人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