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生,手里会几样绝活,做菜就是其中一样基本技能。不是一般的家常菜,而是年节时待客的菜肴。
奶奶年节饮食之精美在唐人街是有名的,所以街坊邻居都传言奶奶手里攥着大把的钱。实际上她平时相当节俭,甚至比不上家境好一些的人家。
奶奶上桌的菜肴都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都是上辈传下来的,口口相传,她并不识字。
第二天杨远山骑车去了两趟市场,为奶奶采购做寿用的吃食材料。期间回了趟母亲家。
“你把你奶奶要洗的东西都送来,我用洗衣机洗吧。”妈妈说,今天他休息,出去会朋友去了。
“对了,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你去试试。量着永健的身子做的,反正你和他一样高矮胖瘦,好多人从背后都认错呢。”
张永健是邻居小子,比杨远山大一岁。开学就开始上大学了。
杨远山和母亲的关系还算过得去,母亲性格过于柔弱,改嫁前一切听父亲,改嫁后又对后爸有些盲从。
给杨远山一些寥寥无几的照顾,都像做贼一样。自小杨远山几乎没有过家的温馨。
母亲一家四口是早上就来了,连早饭都没有吃,奶奶忙了一个下午包出来的饺子已经下在锅里,第一锅杨远山肯定是吃不上的,华再兴。华全兴兄弟俩不客气地坐在桌子上。
叔叔一家回来已经快中午了,奶奶见全家团聚,极为高兴,拉着叔叔一家嘘寒问暖。
叔叔在码头做卡车货运司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婶婶对杨远山嚷道,“远山啊,一个假期都不来婶婶这儿,是不是对婶婶有意见啊?街坊都说了,侄儿就在旁边,从来不见来,很让我和你叔叔丢面子的。”
后爸的严厉的目光射过来,他总是这样对杨远山格外严厉,仿佛不这样杨远山就会变坏了。
“主要是功课忙。你问我妈,连她那儿都很少回得。”
“就是,就是。”母亲对婶婶说,“远山很少回来的,马上高三了,功课忙得厉害。我们赶紧动手吧,火锅的木炭呢?木炭在哪儿?”
午饭很丰盛,奶奶菜全好了,一家人围坐一起再开动。于是等到了近一点钟。华全兴和华再兴早就饿了,乘人不注意便用手叼一块熟肉扔到嘴里。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前,正好每边二个人,当然,杨远山和奶奶坐在一起。
“远山成绩怎么样?能上个好大学吗?”婶婶问道。
提起这个奶奶,是奶奶最荣耀的事情,“我大孙成绩可好了,上个常春藤应该没问题。每年都是全a的。以后大学毕业了,上个政府机关,我就可以瞑目了。”
后爸喜欢喝酒,喝酒必脸红,现在的他已经像个关公了。“妈,你还是以为在大洋对面啊!这里是美丽国,挣钱是唯一的目标。和那边不一样,穷人会被人看不起。”
长辈们的注意力不约而同从杨远山学习转到华山的话题上。最终还是来了。杨远山放下筷子,主意往往是后爸出,游说奶奶却是叔叔的事情,大概叔叔的口才更好一些。
“婶婶,我哥开了一家中医小诊所,不是在西医医院当正经大夫的,病人很少光顾。我又是个跑运输的,还是开的别人车。这不行。我有个同行,去年自己买了车,一年挣了五万多美金,等于我五几年的收入啊!”
婶婶开始插话,“那个人你认识的,就是小孟。你还说人家邋遢……。”
“你们究竟要说什么?”杨远山还是没忍住。
“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乱插话干什么?嗯!”华立严厉地呵斥道。
“别那样说话。华山你要说什么?”大概有了杨远山的吹风,奶奶显得很沉稳。
“我来说吧!”华立咳嗽一声,“妈,我知道爸爸留下些东西。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它不会给我们带来一分钱的收益。如果将它变卖掉,然后做些适当的生意,我们的家境就会改善起来。华山找过我,他在码头有些关系,我和华山算过了,有了自家的车,做好的话一年挣个二、三万美元没有问题。”
细节,细节才是最关键的。在这个生意里,后爸是资金的提供者,他在至关重要的三个环节上全部失控了。亲戚并不是最可靠的人,生意就是生意,这些至理名言在杨远山的记忆里尤为深刻。
华立是很男子主义的人,对妻子对儿子都很严厉,唯有对自己很宽松。当然对自己亲儿子的标准要放宽一些。
杨远山一再插话令他生气,尤其在弟媳面前。
没等他发作,老太太开口了,“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已经是18岁的成年人。你们谁也没有他的学问好,就听听他怎么说。”
东西在老太太手里,他们不能不顾及老太太的面子,华立压下汹涌的怒火,且听听杨远山究竟要说什么。
“运输行业目前还是暴利,嗯,就是好挣钱的意思。但风险也极大。
第一,码头货运集装箱车辆是要两到三个司机的,车辆24小时运转,人休车不休,叔叔就一个人,肯定还要外聘司机。假如司机经常抱怨汽车坏了,需要修理,怎么办?如果修理费用是100美刀,司机完全可以报300美刀。
第二,运输行业最怕出事故,一旦伤着人,挣的钱还不够赔的。现在交通事故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定,全靠协商,风险很大。
第三,上游及下游,码头货物大多掌握在意大利裔手里,他们都有帮派背景,黑手党,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我们是东亚人,谁能保证不被帮派敲诈勒索。万一货源出现问题,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生意,汽车闲在那儿,司机的工资要支付,损失很大的。
第四,所谓无利不早起,叔叔刚才说的那些人,他们对你说没关系,他们白帮你?
既然答应帮你,买车又能赚钱,那就大家一起发财喽,叫他们一起出钱,看他们愿不愿意!”
“从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什么无利不早起!王志刚是我们表弟,帮我们个忙有什么?简直是胡扯。”华立气哼哼站起来训斥杨远山,杨远山所说的那些不是没道理,但岂能在弟弟、弟媳、老婆、儿子面前承认自己考虑不周?
“远山的话是有道理的。”杨柳低声说。
“你懂什么?时间紧要,难道我们去学开车不成?”华立正要说,被杨远山再次打断,“就算我说的那些都不会发生,这笔生意也做不得。”
“为什么?”一直没吭气的婶婶问道。
“黄金是地球上的稀有资源。现在是,将来也是一般等价物。黄金的价格随着经济变化而波动。
大洋对岸,从80年到现在经济已经翻了一倍多,每年都在以8%到10%增长。今年已经开始开放个人首饰销售,那边可是10多亿人。
我一个同学刚从大陆来这里留学,那边现在没有三金女方都不出嫁的,预计到年底金价就会翻一番。十年后可能翻10倍。这是没有风险的升值。和有风险的运输生意比,哪个划算?”
“真会这样?”
“不会吧?”
华立脸色沉下来。老头子留下的这点东西计有四根金条,四个金镯子,几个金戒指和几个明代的瓷器。
这两年不断有古董贩子上门求购那两对担瓶,都被她严词拒绝了。
华山注意到了老太太的脸色,于是他开口了,“大哥,星雨是在婶婶身边长大的,婶婶替星雨考虑也没错。”
弟弟已经说得很透彻了,华立当然要打个迂回,“妈,您可不能太偏心了。全兴,再兴也是您的孙子。就算给星雨留点私货,总不好将大头留给远山吧,那样恐怕两孩子长大也不高兴儿。”
华立沉下脸,“杨远山你给我出去!”弟弟的话刺激了他,也使他对这个拖油瓶的怨恨更深了几分,弟弟的担心对他也一样存在。
杨星雨出去了。华再兴和华全兴彼此吐吐舌头也跟着出去了,残汤剩饭就摆在那儿,谁也无心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