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么。”裴砚承停顿片刻,还是说道,“从你来到华御景都开始,行李箱里的东西就没有拿出来过,难道不是么。”
“我的行李箱……”
裴砚承嗯了声:“你住院的时候我看到的。”
姚舒垂下眼眸:“那是因为……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赶走。”
裴砚承掀眸看她,冷嗤了声,反问:“觉得我会赶你走?”
安静须臾,姚舒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叙述。
“其实……从爸爸妈妈去世后,我借住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舅妈家邻居家老师家,住过社区和学校,也有觉得我可怜的好心人接我过去。但是最后,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把我送走。”
裴砚承抬了抬眼眸。
姚舒继续说:“一开始我会贪恋新家庭给我的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每一次收拾行李离开,就会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每一次,都落魄得像个逃难者。”
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过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赶走,所以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这样离开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太难堪。”
“姚舒。”他突然出声。
她抬头看他。
裴砚承的声音很沉。
“我承认,之前我的确是因为老爷子的要求才收留你,刚开始也想过要把你送走。”
“但是现在我既然决定了要养你,就不会赶你走,我会好好养你,尽我所能照顾你。”
姚舒愣住,耳中轰鸣。
忽而她觉得眼眶酸涩,又怕裴砚承看出来,胡乱用手揉了揉眼睛。
裴砚承淡声:“不要用手揉眼睛,会有细菌,眼睛会发炎。”
有风吹过,吹起她不长不短的发丝,吹来落了满地的桂花香味。
同时,还有很多旧时的画面也一并吹了过来。
几年前,外婆也是这样慈祥地叮嘱她:“糯糯不要用手揉眼睛哦,手上有很多细菌,眼睛发炎了糯糯会很难受的。”
她笑着对外婆撒娇:“糯糯知道啦。”
那些记忆依旧很清晰,姚舒握紧掌心,眼眶愈发酸涩得难受。
“外婆……以前外婆还在的时候,她也这么跟我说过。”她越说声音越低。
裴砚承沉默少顷,放缓了声线:“这是你外婆跟我说的,她刚才在我耳边说话了,让我告诉你。”
“……外婆?”
她眼眶通红,怔然地望着他。
“嗯。”裴砚承语调低了些,“她说,她很想你。”
姚舒就这么仰头看着他。
毫无预兆的,豆大的泪珠忽然从她的眼里滚落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
即使是当初他毫不留情地让她离开,刚才在她舅舅家被人嫌弃,当或是那一次生病做手术,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而现在小姑娘满脸泪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裴砚承喉咙轻轻滚了一下,收拢了手指。
“她说让你别哭,她会心疼。”
姚舒怔住,片刻后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眼泪:“我、我不哭了。”
哪怕她知道裴砚承是哄她的,她对此还是深信不疑,就像外婆真的还在,笑吟吟地在跟她说话。
不知不觉中心底蔓延开一丝暖意,她想外婆,很想。
姚舒语气绵软,嗓音里还带了几分压抑着的哭腔:“那她…她还说什么了吗?”
裴砚承望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睛。
许久,他抬起手。
俯首间带起一阵淡淡的柏松和烟草味。
“她还说,”男人的手掌盖在她的头顶,轻柔而温热,“她把你交给我了。”
过了晚上六点,溪城的夜市开始热闹起来。
大大小小的摊位卖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有小孩儿围着卖棉花糖的爷爷说笑,水果摊前大颗的青枣绿得发亮。
而姚舒最喜欢的吃的,还是溪城的芝麻团子,做成小小的圆球用油纸包着,一口咬下去酥脆无比。
她外婆也会做。
姚舒买了两份,递给裴砚承:“裴叔叔,你要不要尝一尝?”
裴砚承接过。
姚舒小声提醒:“这个芝麻团子外层用黑糖粉和黑芝麻裹过,很粘嘴,一定要一口吃掉,不然会弄脏嘴巴的。”
裴砚承睨她一眼,又盯着那颗不小的团子,觉得好笑。
姚舒给他做示范。
“你看我,就像我这样一口吃。”姚舒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囫囵不清地说,“你看,唔,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裴砚承看着小姑娘鼓成花栗鼠的腮帮子,轻嗤了声。
唇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勾了下,声音很沉:“傻不傻。”
姚舒认真:“是真的。”
裴砚承没再说话,拿起一个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吃得斯文。
姚舒看了他几秒,低头轻轻笑出声。
“笑什么。”
“您的嘴……”姚舒忍住笑,眼睛弯弯的,打开手机相机递给他看,“我都说了要一口吃掉了……””
镜头里裴砚承的嘴边沾上了黑乎乎的黑糖粉,就像长出了一层胡茬。
裴砚承蹙眉,擦掉唇边的东西。
小姑娘抿着嘴笑,笑容清浅,他忽而恍神了一下。
姚舒今天穿的是一件方领连衣裙,露出半截锁骨,短发垂在脖颈处,皮肤白得晃眼。
不知怎的,裴砚承忽然想起她后颈处,藏在头发下的那一粒红色小痣。
“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
外婆买条鱼来烧。”
姚舒眺望着远处玫瑰色的地平线,轻轻哼唱着。声音糯糯的,没有什么专业的唱腔和技巧,但是裴砚承觉得很好听。
那是他没有听过的童谣。
“唱的什么。”
“《外婆桥》,溪城大街小巷都会唱的一首童谣。”
姚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外婆总是夸我,说糯糯唱歌最好听了,比其他人唱的都要好。”
裴砚承:“糯糯?”
姚舒点头。
“糯糯是我的小名,我外婆就是这么叫我的。”
“糯糯。”裴砚承低喃,想到她平日里说话时软糯的语调,倏忽轻笑了声,“这名字挺适合你的。”
姚舒没听懂他的意思,挠了挠头,继续哼唱着歌。
“头勿熟,尾巴焦,
盛在碗里吱吱叫,
吃到肚里豁虎跳。
跳啊跳,
一跳跳到卖鱼桥。”
天色黑沉,没什么光亮。
裴砚承看到有灯光在她的眼里跳跃。
好似万千星辰那般耀眼。
姚舒和裴砚承是在第二天离开溪城的,他们是早上九点的航班。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黎城的国际机场。
回华御景都之前,裴砚承带她去金融中心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午餐。
中途他接了个电话,姚舒不经意间听了一耳朵。
好像是他有朋友刚回国,正好在附近。
姚舒怕裴砚承待会儿有事,自己吃得慢了会耽误他的工作,于是加快了用餐速度。
结果吃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