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日寇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并没有感受到失败的教训,当然,日寇在临死前还会挣扎,还会杀人。
华龙搀着张震天的右臂,觉得他的身体有些发抖,担心地问:“能挺住吗?”
张震天毫不在乎:“没关系,不就一个窟窿嘛,我还能杀几个鬼子呢。”
“你看这样行不行?”华龙征求道,“你先到甸子里躲一段时间,正好和几个队员照看缴获的物资,这一两天我想法给你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伤,等风声过去咱们再想办法把物资转移出去。”
张震天在华龙的搀扶下继续迈着艰难的步子,听完华龙的话,他用眼的余光瞟了华龙一眼,不耐烦地说:“年轻轻的怎么这么啰唆,咱们不是研究好了嘛,咱俩带领自卫队负责解决敌人,崔老大和小林子带十名队员负责看管物资,你这时候让我离开大伙,不是往我脸上抹黑吗?不行,说啥我也不会离开大伙的。”
华龙十分激动,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你的伤口不及时治疗会更严重,何况还得有人照顾你,再说我回村不是一样吗?”
“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来报复的。”
“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该躲一躲,你抗不起再折腾啦。”
“我可不想自己躲起来,让乡亲们处在危险之中。”
“有容滨帮助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关心你的伤,大伙以后还得靠你领着跟鬼子斗呢。”
“不用担心,这点儿伤死不了人的。”张震天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显然他在忍受着痛苦。“咱们先回村看看,没什么事我出去养几天,这总可以了吧。”
“好吧。”华龙只得同意,“你说话可得算数。”
“你怎么这么固执,真像个孩子。”张震天的嗓门大了起来,接着又不无担心地说:“小子,你不清楚,我是担心村里的那些老家伙。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稍有点闪失,就会搭上一条命,他们总以为对付鬼子有一套,几次都躲过了鬼子的骚扰,我看哪,这次的情况同以前可大不一样,留在村里肯定是凶多吉少。”
“各家不是都有藏身的地方吗?”华龙说。
“不错,为了防备鬼子,各家都挖了一些掩体,防备的方法也挺多。不过,”张震天停下来,看着华龙接着说,“咱们的掩体和冀中平原的地道可没法比,他们是能藏能打,能防能战,那才是真正的掩体。我们这儿只是一些暂时性的简单的藏身之地,糊弄孩子还差不多,就这情况,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张震天的话很有说服力,华龙的话并没有产生效用,他深深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后悔。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太阳还是有规律地移动着,麻雀依旧在房前屋后跳来蹦去,一条大黑狗趴在墙角的阴凉处,舌头伸出好长,张着大嘴喘着粗气;两只大公鸡互不干扰地在院子里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地寻觅着食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门前的小木凳上正看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老人布满沧桑脸上的双眼不时张望着院门,目光流露出焦躁和不安。粗看上去,祥和平静的村庄并没有因为那场战斗而变得满目疮痍、人心惶惶。实际上,村庄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喧腾和生气,笑声没了,喝酒时的划拳声没了,就连吵架的声音暂时也听不到了,孩子们唧唧喳喳乱跑乱蹦的身影不见了,女人们西家窜,东家唠的情景没有了,就连各家的烟囱也像集体罢了工似的,全都竖在那里抗议着。对于这村庄来说,几个老人的存在,几只生灵的一如既往,并不预示着一切平安——这不寻常的平静里暗藏着一场血光之灾。
“村里怎么还有人?”华龙不由吃了一惊,按照事前的计划,这时村里的乡亲们应该早已经疏散出去了,怎么还有人留在村里?华龙顿时呆住了。
张震天也看到了老太太,他随着华龙停下脚步,隔着半米左右高的土院墙对里面喊道:“刘妈,你怎么还不躲起来?说不定鬼子会来报复的。”
老太太看了孙子一眼,见他玩得很专注,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脸上挂着慈母般的微笑说:“快入土的人了,不怕他们,再说家里也有藏身的地方,不会有事的。他张哥,忙你们的去吧。哎,等等。”老太太说完刚要坐下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喝住他认为要走的华龙、张震天,接着说:“孩子他爸他妈怎么还不回来,说好了打完仗就回来接孩子的,真是的。他张哥,这孩子你们带出去吧,别的我到不在乎,我就放心不下我这个孙子。”
张震天让华龙搀他到院墙边,先笑了笑,然后耐心地说:“刘妈,孩子我们可以带着,你也得跟我们出去躲一躲,您老人家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
“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这么啰唆。”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着。“三天两头的鬼子没断了折腾,愿杀愿砍随他的便吧,只要你们都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好,咱们不能没有你们这样的人。”
张震天被弄得哭笑不得,极力装出严厉的样子喊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唱高调,难道你不知道鬼子的凶残?他们会吃了你的。”
老太太可不听那一套,不怒反笑地看着张震天,显得很沉稳:“反正我也不能打鬼子啦,他们敢吃我,骨头咯他们一下也值得。”
张震天没有时间在这里打诨,威胁似地问:“你到底走不走?”
老太太更坚决:“我的家,打死也不离开。”
华龙把张震天扶到一边认真地说:“看来这种情况不止刘妈一家,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劝说和等待了,我们必须果断一些。”
“你是说……”
没等张震天把话说完,一个队员急匆匆地来到面前,无奈地汇报说:“乡亲们基本上已经撤离了村子,有亲的投亲,没亲的靠友,实在没去处的都躲进了青纱帐,到现在为止,村里大约还有近百的人死活不走。”这名队员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补充说:“不走的大多是老年人和行动不便的人。”
张震天大声命令道:“告诉队员们抬也要把他们抬到安全的地方去。”
桥本很快就把运送物资的日伪被歼的消息传到石井的耳际,石井气得直蹦高,俨然以主人的身份严厉地斥责起桥本来:“你说我的物资、药品、还有那些细菌炸弹都到那里去了?你要负责给我找回来,没用的东西,大白天竟然让****杀得片甲不留,这让大日本皇军丢尽了脸。”
桥本对石井说:“石井部队长,您消消气,抗联的队伍已被我们赶进了深山,我猜想伏击的只是一些泥腿子而已。您放心,我会带着队伍把所有的一切都夺回来,说不定还会抓住那些胆大包天的土八路呢。”
石井歇斯底里的号叫着:“我不能等,我要报复,你和我一起去找、去抓、去杀。桥本,你这就去给我集合队伍,马上出发。”
“是。”
石井所属的机械化小队在桥本的带领下,驶出了食人魔窟的大本营,一直向车队出事的地点驶去,他们刚刚接到运送物资和细菌武器以及带菌动物的车队被歼的消息。
当时,石井实在不愿听到这个惊人的坏消息,那是他运往与八路军作战的部队的给养和那种不为人知的细菌武器的,他知道失去这些对他将意味着什么,关东军的情报部门一直密切注视着抗联队伍的一举一动,他们没有能力采取这种远距离的袭击,那么,这又是谁干的呢?他无法相信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一小队日本士兵,外加三十名经过挑选的伪军,会在汽车高速行驶中被消灭殆尽,简直是天方夜谭里也不会出现的事情。要知道,即使是同的正规部队作战,对方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也许是情报有误,石井希望是这样,即使白跑一趟也无所谓,就当是向中国人示威吧。
“将军,军部的加急电报。”卫兵把电报递到石井手里。
石井看了看电报,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惋惜地对桥本说:“我有些事急需处理,你自己带着人去清剿那些胆大妄为的东亚猪吧。”
“是。”
满载日本士兵和伪军的摩托、汽车响着刺耳的喇叭,在道路上疯狂地驶过,灰尘在车队的后面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行人慌乱地躲到路旁的野草里藏起来,有的人在咒骂,更多的人则逃离这是非之地。
桥本是个有着二十几年军旅生涯的军人,在侵华中,他参加了多次围剿抗联的战斗,也多次参与了镇压工人的抵抗运动,由于他作战凶狠、杀人如麻,很快当上了关东军给水防疫设备厂警卫部队的副部队长――升至大佐。
机械化部队在日本军队中,是最受羡慕和尊敬的,这些士兵可以不用肩担手提,可以不用脚步去丈量永远也走不完的路,或者说,在逃跑的时候都有绝对的优势。然而,在东北这片土地上,这种高傲已不复存在,他们将面临危急时刻的增援,紧急时刻的行动,突发事件的先行军,绝望时担当敢死队的角色,如果时运不佳,就等于其生命的终止。
一般来说,出发的命令就意味着死神的呐喊,因为,无人知晓子弹什么时候会飞过来。也有的士兵极度的、疯狂的尊崇大日本帝国的梦想,愿以死的代价换取扩大日本势力范围的梦想,这种狂热的、盲目的尊崇,本身就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将是悲惨的、毫无价值的。
桥本的机械化小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出事地点,首先,他派出了三支侦察小组。
汽车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副空壳,连轮胎都变成了黑炭,汽车玻璃的碎片炸得满地都是,铁皮被烧得卷曲着、黑糊糊的,用手一敲直往下掉碎渣,前面三辆摩托车也是同样的下场,鬼子尸体左一具、右一具,死的姿势什么样的都有。
桥本在这段充满恐怖的地带仿佛孤身飘荡在漫无边际的大海深处,听到震耳欲聋的涛声,看到巨浪排山倒海般地向他压过来,感到漩涡在把他一点儿一点儿拉下海底,不管他怎么用尽力气也无法逃脱这灭顶之灾。这时他看了一下面前的士兵,在这种尸横遍野的情景里,同样触动了他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人们常说,日本军人是最凶残、最无人性、最敢于献身的士兵,也是世界上最抗磨难、最服从命令、最无所畏惧、最坚强的士兵。可能由于眼下的场面太凄惨,也可能心中最深处的懦弱本能,有的士兵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感到恶心,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有的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祈求这种下场千万不要落到自己头上,也有的在虚张声势,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总之,这些士兵神色紧张,面容严肃。当然,这种暴力的残酷和惨状,正是由日本军国主义所发动的最恐怖的战争所引起的。
面对一具具死尸,面对只剩空壳的汽车,桥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一小队士兵外加三十个伪军被吃掉不算,就连车上的物资也不知去向,更可恨的是那些精心研制的细菌武器和那些带菌的动物也了无踪影。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没有严密的组织、周密的计划、过硬的队伍,不可能干得如此干净利索。他走到火堆边,明火虽然熄灭了,黑烟还在一个劲地往上蹿,热浪使桥本后退了几步,作为有经验的军人,他推测得出这场战斗,最多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车上的物资由于人手不够,或是害怕增援的日军不得不及早撤出战场,临走,又把剩下的物资毁于大火之中。他的判断的确没有错,他意识到,他的队伍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桥本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连一个抓来询问的人也没有,就连庄稼地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风还在轻轻地吹,树的枝叶也在轻轻地摆动,青草还是那么绿,花儿还是那么艳,就连旁边树上的几只麻雀还在唧唧喳喳地叫着,根本无视这些人的存在,桥本感到麻雀在嘲笑他的无能,似乎在为日本士兵唱着挽歌。
一路奔驰,连一个凶手的影子也没有看到,这令桥本十分失望,本想给这些刁民以严厉的惩罚,谁知却被他们逃得无影无踪,而面前这些再也不能生还的士兵,再也不能开动的机动车,还有那些不翼而飞的物资和细菌武器,以及带菌的动物使他的处境很不利。如果这些物资被送到山上,无疑将使那些坚强、勇敢的抗联战士如虎添翼,食品将使他们更有力气,药品将使那些受伤的战士很快康复,一旦再与遍布黑土地的刁民携起手来,日本军队在东北站稳脚跟的努力将大打折扣,而细菌武器一旦被破解,魔窟的谜将不再是秘密,日军的罪行也将昭示天下,那时候,日本国面临的将是全世界人民的一片声讨声。他还在苦思冥想,那些乌合之众会藏在哪里,物资和细菌武器暂时又会藏在什么地方?他当然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靠肩抗手提,靠两条腿,他们决不会逃出多远,除非是天兵天将,否则,决不会逃出这一带。
树上的麻雀还在唧唧喳喳地叫着,桥本气恼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相信自己有办法找到可怕的对手和那批关系重大的物资和武器,他伸手从一个士兵手里拿过枪,对着树上的麻雀就是一梭子子弹。
两只麻雀被子弹击中,扑地掉落地上,一动也不动,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其余的都惊恐地飞走了,转眼之间,再也没有声响来烦扰桥本阴郁的心情了。他走上前去,用手拎起一只死麻雀,梦呓般地说:“皇军的行动,不许任何东西来干扰,企图破坏我们霸占中国的人都会得到这只麻雀一样的下场。”说完,他用力把死麻雀扔在地上,抬脚用大皮鞋使劲地碾了几下,这时,麻雀变成了一堆肉泥。
士兵简直看呆了,军国主义的宣传,灭绝人性的训练,狠如禽兽般的施暴,把那些原本善良的本性,阉割得只剩下罪恶的兽行。
“报告。”出去侦察的士兵站到桥本面前。
“发现了什么?”桥本的目光冷峻而僵硬,他需要线索,在下级面前,却又要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有几条像是刚刚踩出的路,都是通向一个方向,到江边一切痕迹都消失了。”士兵的话像是在背诵课文。
桥本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悲哀和愤恨的意识,错综复杂地交揉在一起,感到这片土地的神奇和在这片土地上的神秘,这种努力,却使他没有了以往那种蔑视的心态,一次又一次的交锋,那种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辉煌不再,继而屡屡受挫。桥本最近才发现,中国和她的信徒已经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之势,日本人终将会在她的面前败下阵来,但他仍感到有一个疑问——中国政府,或者说伪满政府,以及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已经屈服于日本武力的淫威,一盘散沙似的,曾经那么卑怯、懦弱的顺民为什么还要热衷于捍卫华夏民族的尊严呢?那个曾经那么弱小,屡遭打压的政党——中国为什么会一天比一天壮大呢?现在,这些问题已渐明朗,经过几年的较量,他似乎也已经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道理。但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优越感,称霸亚洲的幻想,连同军国主义的扩张意识,以及武士道的征服欲念,使他全身浸透了凶残和战死沙场的决心,这促使他邪恶的内心充满了一股自信和征服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