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

天色昏暗,借着朦胧的光线,夏女左转右拐匆匆来到了接头地点,不大的院落里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夏女来到参差不齐、粗细不一的用树枝扎成的院门前,回头看看没有人跟踪,这才推开虚掩着的门,几步走到房门前,先轻轻敲了三下,www.youxs.org,从门里探出一个近四十岁男人的头来,见是夏女便面露薇笑地把她迎了进去,而后又朝外面张望了一下,这才放心地把门关上。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和大多数的穷苦人家没有什么区别,这男人也极普通,布衣布裤布鞋,衣服上有好几处打了补丁,鞋有一只也张着嘴,走到街道上任谁都会把他当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老百姓,他就是夏女和华龙的上级——区委副书记黄若伟。

屋里,一位六十多的老人从暖壶里倒了一碗水送到夏女的面前,微笑着说:“姑娘,先喝口水。”

“谢谢。”夏女接过水碗放到由几块由木板拼成的木桌上,然后拿出信递给黄若伟,说道:“这是华龙托人带出来的信,你看看。”

信并不算长,黄若伟很快就看完了,紧接着就拿出火柴把那封信点燃了,他一边看着升腾起的火苗,一边思考,等火苗熄灭,信纸变成灰烬落到地上,他还在那里思考着。

夏女看惯了黄若伟快人快语、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今天见他这样,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显然这封信的内容让他感到费解。夏女很纳闷,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然后用平缓的语调说:“黄副书记,信我也看了几遍,什么新的消息也没有,和我们掌握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出入。”

黄若伟看着夏女,摇摇头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你想想看,随着战场的不断扩大和遭受到来自我们的军队与民众的强大的反抗,日本人已经深感兵力和物资的不足,一座‘给水防疫设备厂’何需如此严密的布防,何需如此多的劳工,何须如此大规模的建设,挖如此长的、如此坚固、如此多用途的地道为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说完话的黄若伟又陷入了沉思。

夏女像是被触动了,想了想说:“是啊,一座工厂根本用不着搞这么多的建筑,也用不着没日没夜不停地挖这么复杂的地道,还有……”夏女像是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她接着说:“还有那么多的白衣人,那里不是医院,根本就没有伤病员存在的可能。那么,那些白衣人又在那里干什么?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这也正是令我伤脑筋的问题所在,这么长时间也没能琢磨出这到底是为什么。”黄若伟不自觉地又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睛盯着夏女说:“现在的局势正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德意法西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边缘,日本法西斯一定也感到他们也将会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依此推断,日军的气焰肯定会更嚣张,自然我们的危险也会更大。”

夏女手里摆弄着已经空了的水碗,打量着黄若伟,认真地说:“是的,我已经感觉到他们猖狂到了极点,他们的征服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前一段时间,我们区的党组织几乎全都被破坏了,其他几个区的党组织也几乎处于瘫痪之中,这是一个严峻的时刻,可喜的是不长的时间我们的组织又恢复了正常的运作。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半途而废,就无颜面对我们的党和人民,这必须引起我们的注意。”

黄若伟的情感很复杂,嘱咐说:“所以我很关心华龙和那里所有人的安全,我了解华龙,他是那种认准理绝不临阵脱逃的人。这样吧,你想办法通知华龙,让他尽量摸清四方楼和那些白衣人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他想尽办法尽早带领那些劳工逃出日本人的魔爪。”

“我会传达到的。”夏女点点头,接着说:“我想象得出那种环境的恐怖和危险,我真替他担心。”

黄若伟微笑着安慰说:“华龙是个智慧型的同志,他的应变能力特别强,我相信,华龙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夏女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身说道:“副书记,我回去啦,有消息我会马上向你汇报的。”

黄若伟没留夏女,他走过去打开门,两边看看没人注意,这才回身对夏女说:“好,回去吧,千万要注意安全,有事常联系。”

这里不欢迎任何与此项工程无关的人,从它投入使用的那天起,生物专家贞泽雄就好像有一种被关进笼子的感觉。按要求,他与研究室里所有的人一样,不准互相交流,不准同外界交往,不准把资料带出去,更不准把研究项目透露出去,这使他感到厌烦。实际上,他是一个无拘无束,喜欢交朋友的人,尤其在工作之后,为了驱赶大脑的疲劳,总要请一些同行以及知心的友人到他那里聚一聚,或是到野外散散心,好像这样更能激起他的灵感。然而,在这里,那些清规戒律式的制度,使他仿佛有一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尽管他懂得尊重上级,懂得敬业,懂得兴旺大日本帝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他废寝忘食,无怨无悔地做他的研究。然而,时间长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交往,没有欢乐的生活搅扰得他难以自持,他形容自己是一个被关起来的,有着生命的机器人——在主人的指令下唯命是从。他谁也不能接近,别人也很难接近他,而他只能乖乖地做他的研究、试验、发明。可是,每当他静下心来,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棚时,想到那些被培养的各种菌苗,想到那些被菌苗腐蚀的“木头”时,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痛触,好像他的躯体也在被蚕食一样。他开始问自己:我该怎么办?这样的研究、试验、发明与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这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自由和近似于毁灭性的工作,引起了他深深的不满,更何况当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做杀人游戏时,更感到一种深深的自责。这种寂寞,悲哀夹杂着罪恶感的事业,更加深了他内心的不安,但是,他又不愿意离开他所热爱的工作。

战争没有结束,环境没有改变,事情也不象当初贞泽雄想象的那么简单,归根结底,他的工作还是倍受重视的。

“丁零零。”电话响的正是时候,这时烦恼暂时离开了他:“我是贞泽雄。”

“请你到会议室开会。”电话那头通知他。

贞泽雄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又抻了抻大褂,这才走出去。

一进会议室,贞泽雄就看到了石井,他们之间通过电话,也见过几次面,在他奉命来到中国,归他领导后,两人之间的交往才多起来。想不到的是,这个曾经在大学里任教的专家在战争中,摇身一变变成了军部属下的关东军给水防疫设备厂的部队长,并且领导着沈阳、牡丹江、南京等处的各分部。这时,石井正坐在最突出的位置上,面容严肃,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会议室里还有一些人,有的穿着军装,有的穿着便装,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白大褂,这使得他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里多数人他都比较熟悉,只有一个留着山羊胡,面露凶光的军人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一脸的杀气,帽子放在桌面上,两眼目视着前方。对于他的到来,这人连瞧都没瞧一眼,显示出目中无人的神情。

石井还算客气,虽然没有说话,却用眼睛朝身边空着的椅子望了望,示意贞泽雄坐到他的身边。

“现在介绍一下。”也许是人到齐了,没等贞泽雄坐稳,石井便开了口。他指着那个陌生的军人说:“这位是田中少佐。”

田中站起来,一弯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坐下去。

人们把目光移到石井身上,谁也没有说话。

“现在,请田中少佐介绍一下前线的战况和部队的进展情况,以及对我们的希望。”石井把脸转向田中,脸上还露出一丝少有的微笑。

田中站起来,说话像念课文似的:“这个世界只属于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就是大日本帝国,天皇的部队已经占领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亚洲国家,只要再有几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把太阳旗插到亚洲的每个角落,然后就会扩展到整个世界。

“但是,在中国这个广大的战场上,中民的顽强抵抗阻碍了我们的行动,甚至一度使我们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正如你们所知道的,的军队和那些泥腿子,靠小米加步枪和他们的躯体,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

“皇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势头是挡不住的。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为了我们至高无上的荣誉,我请求你们——制造死亡的专家,无论使用何种手段,早日研制出更具威力的生化武器,我知道你们能够做到。我更知道,只有超强的武力才能称霸世界。

“这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们的士兵用你们生产的武器,在诺门坎使苏军二万多人遇害,在宁波,五万多人因病毒感染而死亡;在浙赣战役后,被捕的两千多中国士兵由于食用了伤寒污染的馒头,被我们故意释放后,使这种病在他们的后方流行,由此造成了八万多人丧命。当然,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说了。我的意思是,请你们加大这项工程的力度,研制出毒性更大,感染性更强,杀伤力更大,隐蔽性更好的,便于使用,便于贮存的这种武器。

“你们已经迈出令人称道的一步,我们的敌人对你们的成果无能为力,我们期待着你们——人类的死神,在最短的时间里,再提高一个档次。我相信,只要你们这些死神和我们恶魔般的军队配合起来,无论怎样坚固的长城也阻碍不了大日本皇军前进的步伐。

“那么,占据中国,巩固周边国家,冲击欧美大陆,称霸世界的梦想就会成为现实中的必然。那时,我们就可以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有叛逆情绪民族的头上,这样我们大日本帝国就会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发号施令。”

大概田中少佐见识了生化武器的威力,他认为这是日军取得最后胜利的法宝。当然他自己也悟不出军方何以会想出这种灭绝人性的计划,而这些专家又何以会研制出这种灭绝式的武器,但罪恶却证明了这种武器存在的必要性。在众人的沉默中,田中瞪着眼睛,盯视着石井身边的那个惊悸中的,穿白大褂的,叫贞泽雄的专家,他知道,他和他们明白了他们的使命,无须他这个门外汉再去高谈生化发展的重要性,于是他再次躬了一躬:“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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