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厚重的红木铜钉大门被推开,一员三四十岁的武将站在门旁,全副披挂地作揖行礼:“臣南宫守备指挥使范广拜见太后殿下,拜见沂王殿下。”
“免礼,今儿轮到范将军入值了。”孙太后隔着轿子问道。
“是的太后。”范广站在轿边,恭声问答道。
“嗯,今儿老身带着沂王,见他亲爹老子,嫡母和生母。”
“沂王殿下,身体大好了?”
“好了。上回饮食不当,肠痛晕过去,太医开方调养了两个月,大好了,老身也敢带着他来见他亲爹老子了。”
“沂王殿下洪福齐天。”
“借你吉言。进吧,上皇他们还等着。”
“是,臣护送太后和沂王进城。”
进到第二道门,范广在一旁拱手道:“外臣只能送太后和沂王殿下到这里,还请恕罪。”
“嗯,范将军忙去吧。”
孙太后一行人进去后,第二道门吱嘎地关上,朱见深挑起窗帘,探出头往后看了看,轻声道:“戒备森严啊。”
跟在轿旁的乐礼马上答道:“殿下,小的看,比紫禁城还要森严。”
朱见深看了他一眼,叮嘱道:“管好你的嘴,不要乱说话。”
“小的记住了。”
“李芳,刚才那位是范广,还记得他的履历吗?”
“小的记得。范广,世袭宁远卫指挥佥事,精骑射,骁勇绝伦。正统十四年,积功升至辽东都指挥佥事。京师保卫战,被于少保举荐为前都督佥事,充任左副总兵,破敌立功,升为前都督同知...现统领毅勇一营...”
李芳轻声背诵道。
朱见深的四位伴随内侍,袁忠忠厚老实,方义骁勇机敏,乐礼细心话多,李芳聪慧强记。
于是袁忠负责照顾生活,方义负责习武警卫,乐礼负责对外联络,李芳负责学文背诵,各司其职。
“都督同知,仅统领毅勇一营?团营提督总兵是石亨?”朱见深轻声问道。
“是的殿下,京师十二团营提督总兵石亨也是于少保举荐,范将军是副总兵,其上司前都督是张车兀。副总兵还有郭登、卫颖...”
李芳不愧是活辞典,张口就吧吧地说出来。
“好了,不要说了,本王知道了。”朱见深连忙打断李芳的话。
轿子到了洪庆宫宫门口,一一停下。孙太后在万贞儿和吕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朱见深和酆化雨也钻出了各自的轿子。
“酆师傅,这就是南宫?”朱见深跟酆化雨走到了一起。
袁忠四人分散开,把旁人远远地隔开。
“是的。太宗皇帝大修紫禁城时,分别修了东西两苑。这里属于东苑,因为位于紫禁城东南方向,也被叫做小南城,南内。主体是洪庆宫和崇质殿。”
“看着挺大的,父皇住在这里,也不算憋屈。”
酆化雨轻轻一笑,“比起紫禁城,小南城太小了。”
“确实太小了。只是这小南城与紫禁城之间,隔着一座土木堡,比昆仑天山高,比东海海眼深,难以逾越。”
酆化雨看着朱见深,目光闪烁,随即抬起头,居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啊,难以逾越。‘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
“不,酆师傅,是聚九洲之铁,不能为此错也!”
酆化雨看着朱见深,默然无语。
孙太后在前面挥手道:“深儿,过来。”
朱见深向酆化雨作了一揖,转身快走了几步,“皇祖母。”
“这两月,你身体不适,老身也就没带你来南宫城。现在来了,好生说话,不要惹你亲老子生气。”
“惹他生气?”
“少说外面的事情,多问问他的身体。算了吧,你说几句场面话后就闭上嘴,当个锯嘴葫芦。”
“父皇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朱见深迟疑地问道。
“北狩回来后,他就成这个样子,疑神疑鬼,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要不是你嫡母和生母几个人陪着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原来是经历大变,性情变得敏感多疑了。
进了宫门,看到一个男子带着几个女子站在台阶下。他头戴翼冠,身穿五爪团龙大罗袍,长相跟朱祁钰有七八分像,只是胡子有些杂乱,显得有些颓废。
紧跟他身后的女子身穿红色大袖衣和红罗长裙,外套霞帔,头戴龙凤珠翠冠,端庄秀丽。
她应该是自己的嫡母,钱皇后。
再后面一女子,身穿绿色大袖衣和长裙,头戴燕居冠,看着眼熟——应该是自己的生母周氏。
后面还有六位女子,都长得花容秀丽。
想起皇祖母说的话,父皇在南宫城里又给自己添了好几个弟弟妹妹。原来他满腹怨愤都花在这上面了。
“母后,你终于来看我了。”朱祁镇上前几步,双目微红,仿佛还没长大的孩子,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阮浪一案大起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什么话!老身只是避嫌,缓一缓。而今这朝堂上,奸臣小人多,是非也多。我们娘俩,得谨慎些。深儿!”
孙太后往身后招呼道,“深儿已经大好,太医院合诊过,绝无后患。老身也有脸把他带到你们身边。祖宗保佑啊!”
朱见深上前去,弯腰作揖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朱祁镇伸出双手,扶起朱见深,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愧疚地说道:“深儿,让你吃苦了。”
朱见深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真没有吃什么苦头,自从不做太子后,活得不知道多滋润。尤其跟现任太子朱见济一比,简直赛过活神仙。
在朱祁镇和朱见深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时,钱皇后开口了,“深儿长高了许多。此前记得只有这么高,现在到这里。”
钱皇后一边比划着,一边笑着对孙太后说道:“多亏了太后悉心照料,深儿才长这么高。”
说完转身对周氏说道:“妹妹,快上来见见深儿。”
周氏上前来,颤抖着双手,想伸出来,又像是被绑住了,怎么也伸不出来。她双目水雾翻腾,脸上全拧在一团,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深儿,我的深儿。”好一会,周氏才喃喃地念道。
“娘亲。”朱见深也心有戚戚,躬身作揖道。
这一声,让周氏的眼泪水,如决堤一般,哗哗地长流不止。
“进去吧,大家进去坐着说。”孙太后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大家在崇质殿依次坐下,宫女内侍流水介地端上茶水和点心。
孙太后和钱皇后说着话,朱祁镇时不时看一眼朱见深,时不时开口插一句。周氏所有的心思都在朱见深身上,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怎么都看不够。
万氏、刘氏、王氏、樊氏、杨氏、魏氏坐在下首,带着笑容,在适当的时候搭上两句话。
朱见深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万氏、高氏比父皇小,魏氏跟父皇差不多,其余刘氏、樊氏、杨氏都比父皇大十几岁。
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咦,深儿怎么不说话了?”钱氏突然转头看向朱见深,“以前深儿就像一只喜鹊,围着我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怎么这次,如此沉默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