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站天津卫

广西梧州城关帝庙,现在被征为两广总督衙门。

在后院的一间书房里,两广总督王翱、广西按察使项忠、右军都督兼两广总兵官柳溥身穿官袍,头戴乌纱,正围在桌子前,看着一张手绘的地图。

给三人讲解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道袍、梳着道士发髻的年轻人,正是文应龙。

在房间一边,僧人模样的杨戬站在那里,时不时摸了摸油亮的光头,回忆起曾经的满头乌发,一脸的生无可恋。

“三位大人请看,这条粗线是广西的大血脉,西江。自梧州以上,到浔州分为南北两路,北路为黔江,到象州又分两支...”

“南路为郁江,出浔州入南宁府,在宣化以南一百六十里分左右两江。右江直驱云南,左江盘绕出思明府...”

文应龙指着地图上,详细讲述着沿江各处。哪里险要,哪里富饶,哪里荒凉,哪里人口聚集,哪里有码头开阜,哪里有渡口索桥...

王翱听得连连点头:“翔翼和杨壮士,乔装为道僧,沿江深入,费时经年,历经艰辛,才得此舆图。有此物,广西山区的底细一目了然。”

项忠脸上也满是赞许,还有一些自傲,毕竟文应龙两人是他推荐给王翱的。

柳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王大人恩威并施下,广西各州山民悉数归附,现在用不上,将来定能用上了。”

听到这里,王翱眉头一皱。

“老夫也担心这点。来,大家都坐,杨壮士也请坐。广西各州县瑶僮山民,不服王化,时附时叛。内阁陈公寄有书信,说皇上有意召我回京,询问善后之事。苦恼,苦恼!”

项忠连忙说道:“王公此去京师,迁为天官,可喜可贺。”

柳溥也连忙拱手祝贺了一番。

项忠继续说道:“王公,你回京后,广西就缺了镇海神针,撑天柱石,恐有反复啊。卑职和柳都督,才能有限,镇不住这局面。”

王翱捋着胡须,明白项忠话里的意思。

他原是广东按察副使,这一两年弹压瑶民、绥靖地方有功,被自己保荐为广西按察使,直接成为自己的佐官。

此人足智多谋、颇有胆略。土木堡之役被瓦剌军俘获,一介文臣居然挟马逃脱。又干练戎务、敏于政事,可以大用。

只是资历尚浅。

柳溥是武将世家出身,勋贵之后。

其父安远侯柳升征安南中伏身亡。他本人从军以来跟着南征北战,后长期镇守广西,对广西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

虽然少将略,但廉正谨慎,堪能守成。

自己去职后,他两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会失去广东的支持——那边不会给两人面子,推诿拖拉,无所不用其极。偏偏广西驻军,粮草辎重,无法自足,完全仰仗广东。

这一点,三人心里都有数。

“老夫思前想后,决定举荐前右副都御史马景高马大人继任。他宣德年间即入仕,以监察御史整饬宣大总督兵备,巡按陕西、淮阳、徽州等处,后又以右副都御史参赞甘肃军务。期间因御史弹劾谎报军功,以病乞辞,致仕在乡。”

项忠和柳溥对视一眼,各自安心。

王翱是棵大树,为两人遮风挡雨。他去职后,两人的资历和身份,无法对广东那边如臂使指。那边一旦有懈怠闪失,广西这边就是孤军悬外。

吃上一场败仗,两人就可以相约去吃老米饭了。

“马大人,末将听说过。事理明允,持公望重。”柳溥说道。

“马大人是科道前辈,出参戎务,用靖边疆,素有名望。他继任总督两广军务,可谓是众望所归。”项忠附和道。

王翱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一文一武,分领广西绥靖军政事务。苦活累活,得你们去做。一旦有事,你们得冲在前面。你们安心了,这广西的局势就不会有变。”

说完他转向文应龙问道:“翔翼深入郁江地区一年多,踏遍十万大山,熟知各处情况,你与我们说一说。”

“是,王公。我乔装道士,兼做游走铃医。杨戬兄装作僧人,兼作佛事法会。郁江地区,瑶僮山民,有心向佛,敬重和尚。虽不信道教,但对游走铃医多有需求。”

“学生出自潮州,又在广府读过几年书。口音沟通方面,并无多少障碍。一路行走,虽有艰辛凶险,但无大碍,还算顺畅...”

文应龙侃侃而谈,将浔州、南宁府、思明府等地的地形人文,一一详述。

“三位大人,学生觉得最值得注意的是思明府。此地与安南黎氏的凉山府交界,左江在那里的一段叫龙江,上可直通安南黎氏凉山府地区。两边世代姻亲,往来不绝...”

“学生亲眼目睹,安南黎氏的诸多货品,粮食、棉布、兵甲,顺河而下,直抵思明州,再顺江而下,直入南宁、浔州,散去各处。”

听到这里,王翱挥手打断他的话。

“陈阁老的书信里叫老夫暗访,浔、梧、南宁等瑶僮山民,是否有与安南黎氏勾连的行迹?他说安南黎氏为了牵制大明兵力,可能暗中支持广西山民作乱。翔翼刚才所言,恰恰证实了这番猜测!”

“有安南黎氏在背后暗地里支持粮食和兵甲,郁江地区的瑶僮山民,才会有恃无恐地屡次作乱,屡剿难靖。”

众人大吃一惊,项忠不敢置信地问道:“陈阁老是不是根据锦衣卫细作的情报,推测出来的?”

王翱脸上露出难以明言的奇怪神情,摇了摇头:“他是听别人提及的,然后在信里顺手提了几句。”

众人面面相觑。

项忠无比敬佩地问道:“王公,请问是哪位大才,能洞烛机先,明察千里,着实叫人敬佩!”

王翱迟疑一会,答道:“是原沂王殿下,现镇国将军。他与怀献太子说起此事。然后陈阁老去东宫授课时,听怀献太子提起。”

众人目瞪口呆。只觉得一道道天雷排着队,从自己的头上滚动炸开。

...

“石渠先生,约斋先生,此言差矣!”朱见深坐在官船船舱里,毫不畏惧地对王恕和马文升进行反驳。

“吏治光靠礼教道德和目前的科道监察,是远远不够的。这只是治标不治本。或者说,吏治,永远做不到治本,只能尽量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王恕和马文升被朱见深的一番话,说得脑子嗡嗡的,就像是把他们两人直接丢进了马蜂窝里。

两人低着头,斟酌着反驳的话语,酆化雨笼着手走了进来。

“殿下,天津卫到了。卫指挥使和几位千户,镇守内官和巡军、巡河、巡盐几位御史,都在码头上等候。”

朱见深站起身来,拍拍手说道:“两位先生,我们都聊饿了,去吃大餐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