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他有妻子吗?」
「没有,他一直是一个人。」
「那他结过婚吗?」
「好像也没有,不过他总带着一个布娃娃,去哪里都抱在怀里,还给换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好像是中国人穿的旗袍。对了,他说那是他未婚妻,好像叫……叫什么之。真是个奇怪的人,居然说一个布娃娃是未婚妻,还总对着它说话,也许艺术家的世界都很疯狂吧。」
「晚之?」
「啊对,就是晚之,听说是他死去的未婚妻的名字。」
何沣离开剧院。
外面在下雨,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
阿吱死了。
藤田美知没有骗自己,是他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事实上,何沣早就猜到了。以谢迟的脾性,怎会留在他身边,怎会为他生子。她会选择同归于尽,会选择自杀,唯一不会的就是委屈自己。
这么多年,他不过是在自我欺骗,为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继续杀敌的理由。
这个支撑着他的唯一的信念,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彻底将他击溃。
何沣在西班牙又待了半个月,喝酒、斗殴,原本就因拳击与战争千疮百孔的身体,更是伤痕累累。
他差点死在一座桥下。
是一对中国夫妇救了他。
他们来西班牙做生意,有一艘商船,将在一周后启程回中国。
何沣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他不想死在他乡。
今夜海上风浪颇大,船缓慢行驶着,海风颳着风帆呼呼作响,它们像夺命的鬼魂拍打着舱门,发出阵阵诡异的嚎叫声。
船上有懂医术的大夫,给他把了脉,震惊道:「好重的内伤,小伙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多少伤,说不清楚的。打拳留下的,战场被炮弹震到的,一直硬撑着,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他的身体早如风中之烛。
如今,连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也没了。
何沣浑身都在发痛,从头疼到脚,从里疼到外,还发了高烧,数不清船行驶了多少个日夜,他始终撑着一口气,等着自己靠岸。
一日清晨,妇人过来叫他,「到了,我们快到中国了。」
何沣睁开眼,忽然回光返照似的,翻身下床,跑出船舱。船还未靠岸,他直接跳进了海里,淌着水上了岸。
他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双膝跪了下去,额头抵着祖国大地,泪如雨下。
他从未如此哭泣过,却在此刻无法自制地崩溃、自责、悔恨……
终是对不起他的阿吱,也负了他的祖国。
「喂,你没事吧?」船长蹲下来看着何沣,探了探他的鼻息。
后面的船夫跟过来,「怎么了?」
船长嘆了口气,「断气了,找块地安葬了吧。」
……
1949年秋。
青羊子回到兖州,抗日战争时期他成了国民.党团长,后投诚于解放.军,现今被调到家乡任职,还有了未婚妻。
他买了些纸钱上山,烧给故人们。
「你还不知道吧,我曾经是这个山上的土匪。」
「听说过啊,刘叔偷偷告诉我的。」
「当年多亏了少当家,沾了他的光,被沈将军送进军校,如果没参军,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青羊子牵住未婚妻的手,往从前的靶场去,「如果当年三哥当年没去日本当卧底,准能成个将军。」
「他叫什么?」
「何三疯。」
「三?疯?」
青羊子笑着弹她脑门,搂着她下山去,「他叫何沣。」
「那他现在在哪?」
「我们已经十三年没见过了,战乱时代你也知道,很多时候一分别就是永生。不过我听说一些传闻,说是在上海和一个女人殉情了。」
「他还是个情种呢?」
「他一直是个情种,年少时候喜欢一个姑娘,天天偷着乐,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山里的枫叶红了。
青羊子深嗅着自由的空气,愉快地携爱人同行。
一寸山河一寸血。
满山的红叶,就像是无数烈士们热血铸就的江山。
它只会更加美丽。
更加灿烂。
……
……
……
房里瞬明,瞬暗。
季潼手按在檯灯上,不停地开灯,关灯。
这样的事持续了两天,檯灯终于不堪重负,再也亮不起来。
天亮了,周歆做好早餐叫她起床。
今天是周一。
季潼没胃口,喝了点小米粥,周歆让她带着个鸡蛋去学校。口袋被捂得温热,她一路揉捏着鸡蛋,碎了一口袋蛋壳。
教学楼传来不齐整的背书声,每过二班门口,总能听到一个男生扯着嗓门高声背诵,格外突兀。
季潼对着课本发了一早上呆,甘亭忽然搂住她,「走啦,想什么呢!」
季潼被她拖拽着,魂不守舍地走进队伍里,随同学们走进操场。
她一直在走神。
直到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