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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间。
延安的金明驿、安塞的园林驿、延川的甘谷驿通通遇袭。
府城及三县的十里铺、二十里铺、三十里铺,全被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火蔓延三县,直至烧进延川,毁了文安驿与向北的所有急递铺才稍稍停止。
延川并不安全。
只是因为一场大雨,百姓重新回归务农,才呈现出短暂的一片祥和。
尽管这里的土地依然光秃秃,可田间劳作的受苦人生活有奔头。
在陕北,肯在地里刨食的老百姓就没有怕辛苦的。
刘承宗的队伍在掠夺中变得庞大,招募到将近二百个好苗子。
这些人有会骑马能射箭的驿卒,还有习惯在三刻钟奔跑十里地的铺司兵。
而且还弄到三百多匹马、六百多头驴骡。
他没打扰延川这份宁静,甚至还做了不少好事。
在南塬、北塬几个村子,用文安驿得来的粮食为百姓保住一口气。
在井家沟、火烧窑等地,帮百姓抗税,就地包围、收降衙役。
还在县城南边的卧虎山花了两天,给当地百姓挖了条渠。
他不是大善人,做这些事有两个目的。
一来,是为总结、完善自己的思想。
在干旱地区与非干旱地区……刘承宗在小本儿上把非干旱地区划去,写上降雨干旱地区。
要使用不同的策略。
干旱地区,可以用武力对抗、散粮招募、破坏县城、抢掠大户、攻掠驿铺等方法,来摧毁朝廷基层力量。
而在降雨干旱地区,这样的方法行不通。
只要百姓看见一丝希望,大多数人都不会把脑袋别在腰上造反,甚至连放高利贷的大户,都能得到百姓拥护。
刘承宗在笔记中写下这样的话,进一步深思解决办法。
另一份记忆告诉他,凡事都要一分为二的看待。
这种情况,就需要为百姓做好事,散粮、挑水、趁机抗税、修渠,哪怕是贼,也要以义贼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眼中。
如此一来,只要展现出比正常人略高的道德,也能达到摧毁官府基层力量,收获民心的效果。
因为就算百姓躲过干旱,躲不过干旱后的税吏与衙役,躲过他们,也躲不过要债的狗腿子。
即使运气好到把这些都躲过,他在哪里,官军早晚也会到哪里来。
干旱、大户、官府和官军。
这套连招儿威力极大,曾把黑龙山的刘举人打趴下。
刘承宗不信有人能完全挡住。
只要一招接不住,不是死鬼就是反贼。
至于做好事第二个目的就单纯多了。
他要用驿站的马,换那些富有农民的驴和骡子。
马实在太能吃了,刘承宗无法承受三百多匹马带来的口粮消耗。
兵可以当儿子养,每天吃一斤半就没人报怨,吃两斤就高兴没边儿了。
马得当祖宗供着,一天五斤算半饱,吃八斤才愿意带你跑。
骡子就舒服多了,吃上两斤东西,让干啥就干啥。
一匹马换两头骡子对刘承宗来说非常划算。
很快,整个队伍实现了人手两头骡子,狮子营成了骡子营。
当然,还留了八十多匹马,除军官二十余匹外,剩下的战马都拨给善于骑马的驿卒,组建了一支塘骑队,用以遮蔽战场。
骡子营完成全部换装那天,刘承宗集结了各什的掌令官,让他们每人捡根短棒子系在腰上。
骡子营第一条命令,除特殊命令与伤病员,任何人行军不准骑驮畜。
被发现就准备好挨短棒子抽吧。
总的来说,直到七月,刘承宗都在延川东部山区活得很舒服。
反正粮食抢够了,每天就带着人在山里行军,这走走、那看看,每天五十里地。
除了行军队列,没有进行过军阵转换之类的训练。
刘承宗只是尽量学着兄长的样子,把过去兄长教他的一些注意事项,重述给部下。
因为在练兵这块,刘承宗也就会安排人,但并不熟悉真正练兵。
曹耀倒是会练,可这人懒得练,他觉得训练农民军是出力不讨好,这帮人早晚要死,能活个几场仗也就对战争熟悉了。
到时候再教也不迟,省得浪费感情,辛辛苦苦把人教好,一场仗下来人没了,心里多难受。
这就导致骡子营在军事问题上,认知出现了断层。
刘承祖的言传身教,目的是把一般人普遍会犯的错误教给刘承宗。
刘承宗也学习得很好。
可一般人都不会犯的错误,刘承宗不知道。
他只忙着记录山川地形,方便以后打游击了。
顺便还带队伍里没出过家乡十里地的老弟兄们,看看名胜古迹,古代的石刻、赫连勃勃的白疙瘩庙和坟地。
他们沿清涧河往东南一直走,走到蛇曲,看过波涛滚滚的黄河。
更往北的地方,是延水关。
那里在秦朝就是渡口,从那只需半日,整支队伍就能渡过黄河进入山西。
在朝廷现有规制之下,陕西的官军只能讨陕西的贼,逃到山西就要由山西的剿。
黄河沿线这几座渡口,都可以作为他们来回流动的桥梁。
只不过如今摆在刘承宗面前的问题是,这地方之所以叫延水关,是因朝廷在此处设立关隘。
由一名把总驻守。
刘承宗没敢带队靠近,只是带了几个人在山上远远眺望。
这的情况比陕北大部分地方都好多的,也许是交通便利的缘故,不但兵力充足,从炊烟上看,士兵能每天按时吃两顿饭。
占据关隘、兵力充足、能吃饱饭。
这样的官军都很能打。
刘承宗没有招惹他们的心思,却没想到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
七月十二日傍晚,骡子营正在山里休息,在外放哨的塘骑通过渐退与摇旗的方式把消息快速传报回来。
有官军骑兵自官道转入延水关方向,看上去像是在传报军情,目前尚未发现官军动向。
紧跟着塘骑第二个消息传回,延川县井家沟有被帮助过的村民冒死报信,一支部队正在县城西边驻营。
这支部队由路姓游击将军统率,正将部下散布于四个村子讨要粮食。
据说这支官军在十日前就来过一次,因驿站、急递铺统统被毁,以为延川被攻陷,就撤了回去。
这次多带了些粮草,不过他们的马骡不多,还是要依靠延川县来补给。
县府已经被王和尚闹了一年,根本没有支援他们的村落,便只能打百姓的主意。
百姓跑来报信,让刘承宗大感欣慰。
内心直呼粮没白散、水没白挑。
却没想到百姓下一句,就让他差点晕倒:“虎将爷,快去把他们剿灭了吧,再抢下去村子就什么都没了。”
这世界太魔幻了。
我是贼啊,延安府最大的贼,你请我去杀人放火是在情理之中。
可让我去剿灭官军?
明明我才是要被剿的那个,但听起来还真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曹耀拍拍刘承宗道:“别听他说胡话,咱该跑了。”
“可是曹兄,这支官军就是来找咱的,运气好,躲山里能躲过,运气不好那就被追上,还是要和他们打。”
刘承宗分析道:“趁他们打粮散开,集中兵力打掉一部分,就算打不掉,偷袭一下再跑。”
他有一种预感,继李卑追击老回回之后,崇祯年间陕北第二次马拉松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