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斜阳,金丝万丈,一片火烧似的云蔓布在寥廓苍穹。云层厚薄不一,颜色也有深有浅,红如彤,幽暗处若赤金,阴阳交汇,翻滚反复,似乎浩渺烟云中隐匿着一位洪荒大能,正以金乌之焰为熔炉冶炼神兵利器,九霄为之夺目,极为华丽壮观。
醴水河畔成片错落的柳树林里,渐渐升起一缕缕乳白色的水雾,随着丝丝清风和柳絮一起摇曳晃荡,已然临近暮归时分。
“兴哥,今天这鱼获很少啊……”姬阳瞅着水面,一脸的无奈,嘟哝:“奶奶个腿,鱼都到哪儿去了。”
“是很奇怪!”姬兴盯着平静的水面,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这一下午,也不过用竹标叉了两尾草鱼,且鱼的个头不大,加在一起不过四五斤,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
紧靠澧水河的这片水域,是灰石部的传统渔场,是族内众人花了偌大力气在水流砂石冲积出来的滩涂基础上,再刻意经过修葺、拾掇起来的回水湾,水域面积近十亩,深水处不过三尺,浅水处一尺左右,根据澧水水流方向前后端与河道相连,中间由浅堤阻隔,末端有大石填塞,留有缝隙,形成活水循环,经过改造后的渔场水草繁茂,浮游生物与养料充分,是鱼类最喜欢地觅食之所,黑压压的鱼群成群结队,时常在清澈的水面游弋。可今天,平素水草中随处可见的大鱼,居然突然没了影子,这不能不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像这样的渔场灰石部共开辟了三处,另两处离此地较远。
“你们那边抓了几条鱼?”姬兴冲远处来自长石部的三名姓妘的汉子吼了一嗓子。
“打汤喝都不够呢……最近这几天也不晓得出了么子鬼,鱼一天天的少了……”一精壮汉子回道,说完这句,他似乎又有所担心,回首朝岸上瞅去。
妘姓是长石部的大姓,可到了灰石部,毕竟寄居在他人篱下,而其妻就在身后清理鱼获,如果另外两支队伍也是这般情形,意味着今晚将填不饱肚皮,内心惴惴不安就在所难免了。
河滩边,有一两尺见方的圆型沙盘,周围划出十二道画痕,沙盘中间立着根短小的树枝,却是一用来计时的简易日晷。显然,这个时辰是该收拾东西回寨子了。
日晷旁边坐着的老嬷嬷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因为新捕捞上来的鱼都已剖洗干净。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在条件恶劣的氏族中已经算是高寿了,见多了生死,也深知年景、时节等等对人造成的诸多灾难,对一时之保暖也未放在心上,她干涩而花白的头发下,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注视着河滩上的年轻人,目光柔和且慈祥。但她身边一位正值生育妙龄的女人却不乐意了,望着妘姓汉子斥道:“嘿,肚子都填不饱你还挺有能耐啊,今晚睡地坑去,别来烦老娘!”
“哟,十六姐,这么快就撵人了,今晚上是要便宜哪个哦?”姬阳大笑着调侃。
“便宜你个臭小子行不行嘛?只要你敢来爬姐姐的楼子,姐姐就让你进屋!”女人笑道,“别说姐姐亏待了你……”
姬阳早被青春躁动了数年,一撩拨就上头,大叫:“这可是你说的,奶奶个腿,要不是你跟我同姓,我今晚上准去爬楼子!”
“喔唷,你还晓得咱俩同姓啊,你要不怕主母下令把你阉割了,你晚上来吧。”女人这话匣子一开,似乎不把姬阳憋出内伤来是不会罢休的,愣是拍着肥厚的胸脯敞开嘴的笑道,“姐保证洗得干干净净,弄得香喷喷的,就看你有没那狗胆咯。”
“你……”姬阳脸涨得通红,愣是没回上话来。
嬉笑怒骂能活跃辛勤劳动之余的气氛,这一来二去,先前对晚饭可能饿肚子的担忧与愤懑也减轻了不少,只那妘姓精壮汉子有些闷闷不乐。
“好了,都少说几句,没有大鱼,有些小鱼小虾也行的,不差这一顿!你们还年轻着哩,往后的日子更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要争这一时长短。”老嬷嬷似乎在劝慰年轻女人对妘姓汉子的态度,干瘪的手指抬了抬,对那几名在水边玩泥巴的小孩说道:“你们抓了几天的鱼了,去拿过来吧,该回家了。”
那几名孩童顿时高兴起来,糊满了泥巴的身子如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嘻哈着,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去收取他们的鱼虾去了。
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部落孩子们的童年除了调皮捣蛋之外,就是挖空心思的想着怎么填饱因活动过度而时常空空如也的肚皮了。对于弄吃的,他们可不陌生,可是从小就锻炼了的,氏族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澧水河边深浅不一的小水坑为这些孩子提供了充分的发扬聪明才智的空间,将水坑刨深一些,再顺着水坑朝河边挖出一条泥槽,以枯树枝作骨架支撑,再用青草覆盖了,那些喜欢钻泥草的泥鳅、河虾、鳝鱼、鲫鱼等等,经过一段时间就随着水浪自觉的钻到了水坑里,浑不知已然落入陷阱之中。
食物充沛时,这些小鱼小虾氏族大家庭是瞅不上眼的,平时都是孩子们闲得无聊时拿来烧烤了当零食吃,大人从不过问。这几个小孩跟着大人来河边玩了多天了,老嬷嬷主动发话让他们上缴鱼获,这是成人才有的待遇,长脸面的事情,他们觉得打娘胎出来头一回被重视了,喜哄哄的,三下五除二就将预设的几眼水坑扒了出来。也是怪哉,大人没叉到鱼,这几眼水坑却挤满了新鲜的小鱼虾,分外喜人。
“好多呢——”
几个孩童如炸窝了的小鸟,顿时欢呼起来。
“我去折几根柳条来串鱼……”姬阳说道,几步蹿上岸,朝最近的一颗大柳树跑去。柳条柔软而富韧性,将之从泥鳅鳝鱼的鱼鳃处穿过,串成一串串的,是最便捷的携带方法了。
许是被几个孩童的嬉闹惊扰了,平缓的澧水中心灰蓝色的水面忽起一个十余丈大的涟漪,猛然扩散,层层波纹在某样巨力的扭曲下,轰然间涌起丈许高的浪头,以非一般的速度向几名天真浪漫的孩童扑去!
“快跑!”姬兴大吼道,与此同时,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向那翻涌起来的浪头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