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二十五年秋,史称乱世第三年。雁荡山脉。
“你大爷的!你。。。”
“呀!”满头汗的女孩吓得两只手从我胸口伤口上拿开,乍着两只手不知该放哪,看向我的那双灵动眼眸里透出惊讶和惊喜:“你终于醒啦?”
“你。。。你轻点。。。”见是个姑娘,在四相营这两年早已习惯了的叫骂声被我咽了回去。
“你这伤怎么止不住血啊?刚刚我见又流血了,就想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她又埋头包扎着,头上的红头绳随她扎起的粗马尾上下跳着,很是鲜艳。
伤口是被西夷军刀横砍的,在腹部靠上,有三寸长。她小心的缝着又被血浸红的那块布头,好和缠在我上身的绷带固定住。
“是你救的我?”我问她道。
“嗯,昨天你们四相营在山上和那些西夷人打,我们下边都哭了。我们都说,你们是天威星下凡呢。大家都知道,别人都在绕弯弯,只有你们四相营的在真打那些西夷人。可你们那些人死了,我们只能一户引一个魂灵回家。现在我还能救下一个,就很高兴了。”
我想起来什么,哆哆嗦嗦着在身旁搜寻,却没见到从没离过身的百辟刀,焦急道:“我刀呢?!”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她像是又吓了一大跳,抬头看了看我这狰狞的面孔,又望向土屋外的院子,柔声道:“刀和剑,都在院里磨刀石上呢。我哥哥走前教过我怎么磨刀,你别担心。”她轻笑着,把针线咬了一口,对包扎好的布头看了又看,欢笑道:“哈,正好呢!
“你哥哥?”
她看着挂在我脖子上的铁制四相营名牌,好欣慰道:“我哥哥上个月回来,给我看了好久这样的名牌。虎头的,和你的一模一样。他和我说,他们跟着有神力的风静深小世子,一定会把夷人赶走的。”
我看了看我名牌上的“风静深”,忍不住问她道:“你,不认字?”
“我哪认字呢,都是哥哥认字的。”她又笑了,柔声答道:“哥哥说他在风营,说风营的都是认字的,都是学堂兵呢,好神气的。就算不认字,他们风营的统领,那个以前的驸马风静深,也会教他们的。”
“你知道风静深?”
“谁不知道风静深呢?以前北圳的小世子,先是为救天中城阵斩了上万丧尸,后来又大义灭亲,连驸马都不要做,杀了被魇魔附身的令仪大公主,这才让天中城免了又一次的丧尸之乱。他真是个大英雄,我们都念他的好,佩服他呢。”
“英雄?连夷人来了都挡不住,连你们都护不住,他算哪门子英雄呢!”我苦笑反驳道。
“哪会?夷人那么狠毒,听说天中城的百姓被他们杀了一多半,最后皇帝天星不得不投降做了傀儡才止住他们。皇帝都投降了,更没人能挡夷人了。”她第一次反驳我道:“听说过现在南方那个月国的月映池吗?大家都指望他能出兵,可大家都知道,他是想坐山观虎斗。最后真和夷人打的,只有你们四相营。”
“不是说,有个叫榭潆泓的,在南边组了游击队要抗夷么?你们没听说过吗?”
“哦,他们啊?听说是和月映池闹翻了,反出了支矶城,逃到了雁荡山南边,离我们还很远呢。”
“嗯,是啊,他们现在人还是太少了。”我不由道。
姑娘不再说话,开始纳起鞋底,咬一下针线,看一下躺在炕上对面的我。
过了很久,她才犹豫道:“那个,昨天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见我哥哥和你们在一起。我想问你,你见过他吗?”
“他,叫什么?”
“叫刘小酒。”
“小酒?”我忽然想起那个总是害羞微笑的男孩。
十几天前被叛徒出卖,不得不化整为零突围时,我亲眼看到他被一只西夷箭矢射穿了脑袋。
“你认识他?!”她激动道。
“嗯,见过他,不过不是很熟。”我想了想,又道:“他好像执行别的任务去了,这次没和我们一起。放心吧,他没事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谢老天爷!”她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笑中带些泪花。
她又欢快起来,开始纳起鞋底,话更多了起来:“这鞋本来是给哥哥做的,不过现在你来了,我看你们脚差不多大,就给你罢。”
见我不置可否,她忽的有点不好意思,看我一眼,见我也在看她,便又低头做活,同时问我道:
“你多大了?”
“十九了。”我无精打采道。
“我十八了。你是几月的?”
“十月的呢。”
“哈,你就比我大几个月。我是二月的。所以别显得那么悲伤呢,你还年轻呢。”
“年轻?”
“可不是么。你还年轻。我和哥哥都只比你小几个月呢。对了,我们是双生子。”
“你们也是双生子?”
“嗯,怎么,你以前也见过双生子?”
“嗯。他们也是兄妹,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那,他们现在在哪?”
“在。。。”。我晃了晃已经迷离的头,想了又想,好像要确认什么,才说道:“一个在天中。另一个,那个妹妹,在东原。”
“东原?那么远?”
“嗯,是很远。”
“她叫什么名字?”
“叫做,田小曦。”我反复琢磨着该说天曦哪个名字,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个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这个化名。
“你很喜欢她吧?”
“你怎么知道?”
“你眼里放光呢。那你去找过她吗?”
“不找了,找不到的。”
“不找怎么知道找不找的到?我哥哥说过,能让你后悔的,从来不是你做过的事,而是你想做却没有去做的事。”她又笑道:“那个画像上的女孩,就是她吧?我看还有封信呢,虽然我不认字,可我觉得你随身带着的,肯定是不同寻常呢。”
“嗯,那是她写给我的唯一的一封信。以前,她总是当面说的。”
“那她现在幸福吗?”
“唔,不知道呢。”
“那她平安吗?”
我想到东原那些让人遍体生寒的铁骑,想象那样的铁甲围护在天曦的金帐周围,不由笑道:“肯定平安呢。”
“那你更应该高兴啊!这样乱的世道,能平安就已经很好了。她只要平安,那以后你就还能再见到她的。”
我惊讶于她的通透和豁达,却没怎么表露出来,只是没话找话,想掩饰自己被这样一个不认字小姑娘说服和感动的尴尬:“你是北方人?”
“嗯,丰宁原上的。”
“丰宁原?”
“嗯。前几年逃荒,跟着哥哥跑来到这的,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在这雁荡山落了脚。”
“我也是北方人。”我不由得道。
“是呢。我听你说话就听出来你也是北方人。那你叫什么?”
“那你就叫我风静深吧。”
“你别骗我!你到底叫什么?”
“我叫,奚冬荣。那你叫什么?”我终于还是把哥哥用过的化名安在了自己头上骗她道。
“小醉,刘小醉。”
“哪个醉?最好的最?”
“喝醉的醉!”
“哦,刘喝醉。”
“讨厌!刘小醉!”她把针往头上秀发又擦了擦,又道:“你是什么兵?我哥哥说,打仗都是弓箭手先射箭,等对方冲上来了才由刀盾手上去呢。”
“我就是那些等他们冲上来的刀盾手。”
“你好厉害啊!我看到你的刀和你的剑,就想你肯定是跟那些夷人短兵相接的人呢。而且你是剃了光头,我哥哥说,上火线的都要剃光头的,下来好处理伤口。”
“嗯,你哥哥说的对。”
又是一阵沉默,小醉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跑进外屋一阵翻,小心翼翼拿进来一封信,笑道:“这是最近我哥哥的来信,找街上先生念过了。可是我还想再听一遍,你能念给我吗?”
我见那信封已经被折的很破旧了,想是她经常打开又折起来。
读完信,我小心把信递还给她。
她接过信,又问我道:“你告诉我,“我很好”这几个字是在哪?”
我给她指了指开头和结尾两处“我很好”。
她笑着摩挲了那两处字很久,好像要把他们抠下来。
“以后,你也要给我写信,好不好?”她抬起眼睑,笑着对我道:“别忘了写上“我很好”,我现在认得这三个字了。”
“嗯,是呢。”我擦了擦眼角,对她道。
“你怎么哭了?还是男孩子呢,比我还大呢,怎么能哭呢。”
“你有酒吗?”
“还有还有!我去街上给你打!”她慌慌张张收拾自己那背后夹着夹子的白色旗袍,笑着对我道:“我一会来看你,你别动哦。一会酒就来了!
“唉,还做不做生意了?敲门这么久不开!”门外忽然传来传来用力敲门的声响,一个粗鲁的中年男声叫道:“皮肉生意还这么矫情!”www.)
“啊,是隔壁李大爷,他经常喝醉闹事的!”小醉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不忘回头对我解释道:“你等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