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出风头的代价(1)
骆马湖是全国七大淡水湖、江苏省四大湖泊之一,西连中运河,东临马陵山,水面面积超过三百平方公里,雨季时,湖面最深处达到二十米以上,湖水清澈洁净,盛产鱼虾,湖边沙质松软,芦苇荡无边无岸,摇曳婆娑,实在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骆马湖湖中还星罗棋布着三十多个大小岛屿,而刘大麻子等人的巢穴,就坐落在湖中最大的关场岛上。
关场岛其实也不大——比宋江那个梁山岛起码小一半,岛上的住民也不多,仅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老弱妇孺,真正能上战场的,也不过是五百多人,而且大部分是被官府压迫而被迫落草的沿岸渔民,好在这些渔民可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刘大麻子的副手洪大山原来是前明卢象升军队中的一个百户,与李自成和多尔衮的军队都干过仗,清军入关时,他的部队在山东被清军打散,流落到骆马湖附近定居。后来刘大麻子占了骆马湖后,他因为杀了强抢渔村少女的满人——那少女后来也成了他的妻子,被迫带着村人投了刘大麻子,好在刘大麻子也不是笨蛋,不仅让他当了二当家,还让他用明朝军队的模式组织和训练水匪,所以关场岛上的水匪才能在与清军的屡次战斗中坚持下来,并且屡屡打败前来进剿的清军,刘大麻子能在骆马湖威震四方,他居功至伟。
了解了骆马湖的情况后,而且刘大麻子也亲口告诉吴远明——他在与骆马湖有水路相通的洪泽湖还有一个预备的据点时,吴远明总算是松了口气,觉得与清军的大战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获胜的机会,至不济还有逃跑的道路。吴远明这才放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和刘大麻子、洪大山喝酒吹牛,但吴远明这个小交警的酒量如何能与专门打家劫舍的水匪相比?十七、八碗酒灌下去,吴远明就醉得人事不知了……
“哎哟,我的妈呀,头疼死了。”鸟儿快要在枝头把嗓子唱哑的时候,吴远明总算**着从床上幽幽醒转,出乎吴远明预料的是,首先出现在吴远明面前的,竟然是郑雪那张美丽而又冰冷的容颜。郑雪扶吴远明坐起,将一碗散发着药味姜味的热汤递到吴远明面前,冷冷的说道:“这是醒酒汤,酒喝不了就能少喝些?吐得到处都是,快把人熏死了!”
“吐得到处都是?”吴远明摇晃着快要爆炸的脑袋打量房间,发现简陋的房间里并没有呕吐的脏物,反而有不少打扫后的痕迹。吴远明再看郑雪时,发现她那双大眼睛中布满血丝,就象一夜没睡的模样。郑雪见吴远明看她的眼睛,不由脸上一红,恶狠狠道:“看什么?你喝不喝醒酒汤?不喝我拿走了!”
“我喝,我喝。”吴远明可不想忍受这能让人疯狂的宿醉头疼,赶紧去接郑雪的醒酒汤,可是不知道吴远明是故意的还是酒后无力,竟然连装着汤的碗都端不稳。郑雪无奈,只得坐到床边亲自将碗喂到吴远明嘴边,一点点的喂着吴远明喝汤,但郑雪没注意的是,偷嗅着她身上体香的吴远明的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把被单渐渐的顶了起来……
“不要挨我这么近。”郑雪终于发现了吴远明的不对劲,红着脸推开快要靠在她身上的吴远明。恰在这时候,郑莘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进门第一件事是捂着鼻子叫,“好难闻!好重的酒气!”第二件事则是冲吴远明打机关枪般怒吼,“臭淫贼,你怎么又挨我姐这么近?你想对她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姐姐已经有婆家了吗?”
“胡说!我那有挨近你姐姐?是你姐姐未经我允许靠近我好不好?”吴远明厚颜无耻的辩驳一句,发现郑家姐妹都怒气冲冲的瞪圆了眼睛时,吴远明赶紧转移话题,向郑莘问道:“莘莘,你一直说你姐姐已经有婆家了,那你未来的姐夫,你会不会喜欢呢?”
吴远明话音刚落,怒气冲冲的郑家姐妹立即冷场,郑雪阴沉着脸学她妹妹——在被单下狠掐吴远明的胳膊,同时对吴远明连使几个眼色,示意吴远明不要提这个话题。吴远明也有些后悔戳到这对姐妹的心头伤疤,刚要再转移话题时,郑莘忽然开口道:“不喜欢!那个糟老头子,那配得上我姐姐?就是因为那个快病死的糟老头子,我姐姐才一直不开心,不笑不哭,我恨死那个老头和我哥哥了。”郑雪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房外走去,郑莘本想去追,吴远明却将她叫住,“莘莘,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郑莘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从离开河间以来,郑莘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吴远明单独呆在一起,吴远明也有很多话想对郑莘说,便吩咐道:“你把门关上,坐到床边来,我有些话对你说。”郑莘一楞,接着想起那天吴远明强吻非礼她的事情,顿时羞红了脸蛋,抓紧衣服低声叫道:“你想做什么?如果你再敢象那天晚上那样对我,我就杀了你!”
“放心,你天我是喝多了,今天我酒已经醒了。”吴远明在心底补充一句,否则我会对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感兴趣那才叫怪?郑莘狐疑的打量吴远明一通,直到发现没有危险后才把门关上,坐到吴远明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握紧短剑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想谈谈你姐姐和我的事情。”吴远明开门见山的说道:“莘莘,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你把我的金牌还我,我帮你姐姐摆脱那桩政治联姻,让耿继茂和你姐姐退婚,但不影响你们两家的联盟关系——我的金牌你也看到了,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在吴远明预想中,他说出这样的话,郑莘即便不答应也会详细考虑考虑,谁知郑莘的反应却让吴远明目瞪口呆了——“呸!”郑莘狠狠唾了一口,不屑的嚷嚷道:“就凭你?就凭你一个大汉奸吴三桂儿子吴应熊的跟班?就能让耿精忠家乖乖听你的话?你以为你是吴应熊?”
“我是吴应熊的跟班?”吴远明傻了眼睛,做梦也没想到郑莘是这么认为他的身份。自作聪明的郑莘则振振有辞的说道:“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冒充吴应熊吧?如果我没打听过吴应熊的情况,也许我还会上你的当,可我已经问明白了,那个吴应熊,已经中毒死在了北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吴应熊家跟班或者部属什么的,吴应熊死了,所以你拿着吴应熊的金牌回云南报信对吗?”
“是,是是,我是吴应熊的部将,拿着他的金牌回云南报信的。”吴远明点头如捣蒜,心说你这么理解倒也不错,省去我许多麻烦。郑莘则得意洋洋的说道:“哼,就你也想瞒过本姑娘法眼?本姑娘再警告你一次,不许打我姐姐的主意,更别想骗我姐姐跟你私奔,否则的话,我马上把你是吴应熊跟班的事情捅出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以是可以,那你总该把我的金牌还我吧?”吴远明苦笑着问道。郑莘一蹦三尺高,坚决的摇头道:“不行,如果还了你,你这没良心的臭淫贼十有**……肯定会把我抛下,去找你的什么惠儿妹妹!要还你金牌,等我师傅来了这里再说。”
“莘莘,你听我说……。”吴远明刚想再叫时,房间外传来刘大麻子和洪大山的声音,“吴兄弟,我们方便进来吗?”吴远明忙答道:“刘大哥,洪二哥,你们快请,很方便的。”房门推开,刘大麻子和洪大山先后进来,见郑莘在房里,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坏笑,郑莘看出他们笑的意思,忙红着脸冲出去找她姐姐了。
“吴兄弟,昨天你要的地图,我给你拿来了。”洪大山将一卷装裱好的、很大的宣纸递给吴远明。吴远明奇道:“我要的地图?什么地图?我什么时候要的地图?”旁边的刘大麻子气呼呼道:“当然是骆马湖一带的地图了,昨天晚上你起码向我唠叨了二十次,要我把这一带的地图给你。”
吴远明仔细一想,发现自己是向他们要过地图——准备迎击清军的围剿,忙告个罪将地图展开,发现这是一副很详细的地图,不仅把骆马湖中的岛屿、湖岸和附近道路完全描绘出来,就连山峰的高度和树林、芦苇荡都有明确标示,显然不是这些水匪所能做到的事。旁边洪大山也解释道:“吴兄弟,这副地图是我叫人画的,那个人是一个路过骆马湖的读书人,精通《海岛算经》、《制图六体》和《计裏画方》这些地理书,所以画得十分精妙,还给我们做了一个大沙盘,我知道这些东西是军队必须的东西,就把它们全部保存了下来。”
“那人是谁?能把这地图花得如此绝妙,肯定不是普通人!”吴远明迫不及待的问道。洪大山一耸肩膀答道:“他叫李寄(注:1)。”
“李寄?”吴远明有些糊涂了,在吴远明记忆中,清初可没有李寄这么一个地理学家。但是洪大山的回答却让吴远明从床上跳了起来,“李寄的名字是不出名,可他父亲的名字就大名鼎鼎了,他父亲就是我们大明朝的徐霞客。因为他是个私生子,没出生以前就被徐家嫁到了李家,所以姓李不姓徐,单名一个寄字。”
“徐霞客的儿子?!他在那里?在骆马湖吗?”吴远明大嚷大叫起来——如果吴三桂军队中能有这么一个人才,在今后的排兵布阵和军队行进上不知要占多少便宜啊。洪大山摊手答道:“很可惜,他住在南边的江阴县,没在骆马湖。”吴远明先是一阵泄气,接着又开心起来,微笑道:“还好,江阴离扬州不远,我还有机会去找他。”
将招揽徐霞客儿子的事情抛在一边后,吴远明开始研究起骆马湖附近的地形来,并不时向刘大麻子和洪大山请教地图上不明白的地方,努力回忆姚启圣教给自己的用兵之道,判断清军可能的进军路线和应对措施。细看了一番,结合刘大麻子和洪大山介绍的情况,吴远明发现清军以前对骆马湖的进剿主要是走三条路,一条是吴远明来等人到骆马湖经过的邳州,取道沂河入湖;二是从南面的宿迁县水道入城;第三道则是从徐州出发,走黄河转进运河进骆马湖,但这条路实在太远,陈近南等人有足够的撤退时间,如果敌人是周培公的话,不可能看不到这点,所以这条路首先被吴远明剔除,将目光重点定格在沂河路和宿迁这两条路上。
“刘大哥,洪二哥,你们有没有办法让沿湖的渔民把船集中起来,藏到湖中心的岛屿上,等鞑子军队被杀退了再回去打鱼?”吴远明决定首先不给清军就地取船的机会,便向刘大麻子和洪大山试探着问道。刘大麻子和洪大山对视一眼,同时摇头答道:“不可能,沿湖渔民几千上万人,全靠打鱼为生,如果让他们停止打鱼,那不是断了他们的活路吗?”
“是吗?对,应该是这样。”吴远明也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颇有些沮丧。不过吴远明转念一想,战时控制船只和马匹等交通工具是常事,只是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控制而已。接着吴远明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心说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吴远明赶紧向刘大麻子说道:“刘大哥,麻烦你派过人去,把我的表弟李雄飞叫来,他在军队里是个将军,有这方面的经验。”
刘大麻子以前和清军干过十来年的仗,知道在战场上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是何等珍贵,便毫不犹豫的出去吩咐,不一刻,李雄飞被人叫进这个房间,吴远明先将地图递给李雄飞,将自己的想法对他叙述一番,李雄飞也很赞同吴远明分析的清军进军路线,并向吴远明提出道:“军队的水面作战中,确实要控制民间船只,一来是防止资敌,二来是预防敌人伪装成渔民探查我军情况。针对这种情况,一般有三个办法解决,第一就是强行毁船,把船只强行集中起来,一把火烧了!但这点我不赞成,因为刘大哥他们在这里经营多年,沿湖的渔民都和刘大哥们关系不错,在战时还可以起到眼线的作用,让我们轻松掌握敌人的动态,不到万不得以,切不可用这招。”
“对,这招不能用。”吴远明和刘大麻子、洪大山同时点头道。李雄飞又介绍道:“第二种办法就是世……就是表哥你说的,把渔船藏起来,这个办法其实也可行,只要财力足够,军队里可以给百姓一定的补偿,把渔船雇佣一段时间乃至直接买下都可以。但刘大哥刚才也说了,这骆马湖沿岸大小渔船有近千只,我们现在的财力很难做到这点。而且这么做还有两个坏处,一是把渔民和渔船集中到岛屿上,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是个大问题。二是封锁了渔船,我们就断绝了了解敌人动态的道路,难以做到知己知彼。”
“那第三个办法呢?”吴远明对第三个办法抱有很大希望——因为不管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电视剧里,总是第三个办法最有效果。而事情也正如吴远明所想,李雄飞果然说道:“第三个办法比较复杂,但应该对现在的情况比较有效,一是刘大哥的人放出风去,就说鞑子军队要来打关场岛了,要强行征集渔船做为军用,一文钱补偿都不给,另外再把鞑子军队在民间烧杀抢掠**民女的事情多向渔民说说,不怕这些渔民不人心惶惶,主动投奔刘大哥以做依靠。二是告诉渔民,鞑子军队来了以后,让他们逃到湖心岛上避难,等鞑子军队退了再回去;并且让他们自己组织起来,以锣鼓旗帜做为信号,一旦发现鞑子军队接近就发出信号,立即驾船起航,逃进骆马湖里躲避,不过鞑子军队抢船征船的机会,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必须的物资。这样即便被鞑子抢去一些渔船,数量也不会太多。”
“当然了,这第三招在持久战中不可能使用,因为我们提供不了这么人生活所需的物资。”李雄飞继续介绍道:“但现在的情况不同,鞑子军队比我们还急——因为时间稍微耽搁,天地会的人就有可能逃脱。他们在本地征调不到足够的渔船,就只能从外地调集船只来攻岛,不过外来的船只不了解骆马湖的水流、风向和水下暗礁,就给我们制造了可乘之机了。”
“好,就用第三招!”刘大麻子一拍大腿,赞成道:“以前鞑子军队来打我们的时候,这一带渔民吃了不少苦头,我们放出这样的风,不怕他们不乖乖听话,还好湖里鱼多,粮食容易解决!”
说干就干,随着骆马湖水匪将风声放出去后,虽然还没有一个清军露头,骆马湖附近的渔民百姓就开始恐慌起来,许多有渔船的渔民都开始把生活用品往湖中的三十几个岛屿上搬迁,随时准备逃入湖中避难,那些家里有年轻女儿和老弱妇孺的渔民,干脆就直接把家人送到岛上暂住。在一天之间,几乎所有的渔村都组织了起来,安排了专门的人员拿着锣鼓在高处放哨,一旦发现大队清军靠近就鸣锣示警,通知停靠在码头的船只逃离。但也有少部分渔民和渔村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持观望态度,但以清军那些德行,只要他们一露面,相信很快就能把这些渔民逼到骆马湖中的,所以吴远明等人对此也不怎么担心。
与此同时,关场岛上的备战工作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五百多有战斗能力水匪被洪大山和李雄飞严格组织起来,悉心操练队伍,整备修理船只。吴远明订购的火药、桐油、硫磺和武器等战争必需品源源不绝的从各地运来,继而运到关场岛上储藏备用。又在骆马湖四周广撒眼线,探听清军进军的路线和动向。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地会准备逃到骆马湖重新组织引起的,但骆马湖水匪及大小头目们却大都没什么怨言,因为骆马湖这支力量本就是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与其坐视天地会群雄不管,倒不如和天地会联手狠狠教训一下来犯的清军,把他们打怕打散才能保住骆马湖的平安。吴远明也很难得的讲了一次义气,没有在危险来临时抛下骆马湖水匪不管,而是选择留下与骆马湖水匪并肩抗敌。顺便说一句,没安什么好心的吴远明其实是想在长江以北埋下一颗钉子,将来跟着老爸造反时好有一只可以在北方牵制清廷的队伍——要知道,骆马湖水路连着清廷的经济命脉运河,如果在吴三桂家和清军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骆马湖水匪忽然切断了运河,那康小麻子就有得乐子了。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期间不断有被清军杀散的天地会人众和铁杆反清的江湖群豪逃入骆马湖,让爱出风头的刘大麻子很是尽了一次地主之谊,但陈近南等人始终没有出现,急得郑家姐妹是日夜难眠,如果不是吴远明拦着,这对姐妹还真想北上去寻找陈近南。好在先行逃进骆马湖的天地会众人告诉郑家姐妹,说陈近南确实杀出了清军的包围,因为要保护大队人马才落在后面,这才让郑家姐妹稍微安心。
时间到了八月初四的中午,吴远明正带着一帮不能上战场的老人和因伤致残的老兵修理刘大麻子等人以前抢来的火绳式火枪时,好消息传来,天地会的蔡德忠保护着顾炎武等人到窑湾集码头,已经登船赶往关场岛这边,吴远明大喜过望,忙乘船与刘大麻子、郑家姐妹等人亲自出迎而去。
……
注1:李寄,字介立,为徐霞客第三子,其母周氏为徐霞客妾,不容于正妻而带着身孕被逐,改嫁李氏,故名“寄”。徐霞客的四个儿子中,李寄才学最高,也最具父祖遗风,体貌性情均甚似霞客。曾应童子试,被知府擢为第一。不久即悔功名之念,不复院试。隐居乡里,不阿权贵,不受馈赠,独自课徒奉母,而且终身未娶,最后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为《徐霞客游记》的保存、流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