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有夏》
文/青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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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四川进入一年中最炎热时节,太阳晒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大巴驶进天全服务区,叶问夏随着人流下车,铺面而来的热气似能将人烫伤。
“一路向西,直达拉萨!”
叶问夏抬眼,几米外的地面贴着“此生必驾318”几个字,有游客躺在上面拍照,三五成群一起大喊跳跃,宣告正式开始这场旅行。
烈阳洒在他们兴奋期待的脸上,酷热对他们不值一提。
叶问夏压下戴到头顶的墨镜,往服务大厅走。
服务区的洗手间不算干净,盥洗台上布满水渍,叶问夏将手机放在台子一角,摄像头悬空避免接触到水,低头检查裙摆有没有沾上污渍。
指甲油在灯光下反射点点光芒,搁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两下。
将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边走边解锁。
【您已进入四川省雅安市......】
“刚到天全,晚上到康定。”
低缓磁性的声音传入耳朵,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自身侧经过。
叶问夏回头,擦肩而过的男人挺拔健硕,脊背笔直肩膀宽阔,黑色短袖被他身躯撑起明显利落的线条,单手揣在裤兜,小麦色的手臂线条流畅。
有股欲收还放的野,与在城市见过的异性截然不同。
男人步伐很快,叶问夏想拍照发给闺蜜看都没来得及,看着已经不见男人踪影的走廊,只得作罢返回大巴。
大巴只在服务区停留十分钟,导游确认好人数便继续出发。
“各位旅客朋友们,我们前面就要到达二郎山隧道,www.youxs.org,届时会看见为致敬英雄烈士而用八万个LED灯点亮的五星红旗。”导游是个二十五六左右的女生,声音从随身小蜜蜂传达车厢,“这条隧道是藏区重要的交通枢纽,被喻为藏区经济的金色翅膀。”
随着导游话音落下,前方头顶一片红色,隧道上方的五星红旗映入眼帘,车厢齐齐发出惊呼。
虽在一些软件上见过视频,但远赶不上亲眼所见。
自豪,致敬的情绪在这面五星红旗下齐齐上涌。
叶问夏用手机录下视频,在走过五星红旗后忍不住又回头去看。
“当初修这条隧道的时候死了好多人嘞,原来我们来的时候只有走那条路,恼火得很,进出都很困难,现在好发达老。”旁边的阿姨说,“幺妹,你一个人出来耍啊?”
叶问夏偏头,确认阿姨是在跟自己说话,“对。”
“你是哪点的人呐?”
阿姨说的四川话,叶问夏能勉强听懂一些。
叶问夏:“曲京。”
“大城市来这边耍啊,不过你一个人跑这么远怕是有点不方便咯,连个伴都没得。”阿姨热络的跟她聊天,“男朋友不陪你来啊?”
叶问夏笑了下:“没男朋友。”
“找个撒,二天两个一起出来,也轻松点,不然你一个女娃儿走这么远,还是有点恼火,万一有点高原反应连个倒水的人都没得。我屋头那个都是,我走个哪里都要跟起来,生怕我有点撒子。”
阿姨看似嫌弃的话,内里满是幸福和隐隐炫耀。
叶问夏将录好的视频保存,轻笑,“你们的感情真好。”
阿姨:“好什么哦,还不是三天两头吵架过嘢的。”
叶问夏:“吵吵闹闹很正常嘛,你和叔叔的感情这不是越吵越好。”
“好了些!”
阿姨说着瞪了眼隔着一条的男人,后者反驳,“我哪凯敢和你吵架。”
“你嗯是没有?”
“没有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要吵架实则是夫妻间的闲聊乐趣,其他人也被两人逗笑,有人笑着参与一句,一时间分成两个阵营,男女各一阵营。
叶问夏单手撑脸看他们,听他们说,笑完脑中忽地浮现那张温和又面无波澜的脸。
如果他也在......
“旅客朋友们,我们现在到达四川省泸定县,课本里的飞夺泸定桥就是这里,请各位带上身份证,我们有序排队进入景区,有高血压心脏病,近期做过重大手术的旅客请勿逞强,如有身体不适的旅客请及时与我沟通。”
导游声音打断叶问夏的假设,窗外便是十三条铁链组成的泸定桥,桥下是湍急的大渡河。
景区门票是团费包含的,叶问夏本想试一试,但走到桥头往下一看瞬间头皮发麻,艰难的走了两步整个人头晕眼花,果断选择放弃。
命更重要。
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兜里手机“嗡嗡”震动。
“妈。”
“到哪儿了?”杨瑜柔问。
“泸定。”
“现在才到泸定?那你到康定天都黑了。”杨瑜柔语气微降,“万万,你听妈妈说.......”
一听这个熟悉的开头,叶问夏眉梢无奈地微微耷拉,从决定独自来这边旅游开始,父母的叮嘱就没停过。
“注意安全”“不要喝离开视线的水”“要不还是安排家里的司机保镖过去”。
熟悉的字眼轮流往耳朵里窜,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但也知道自己一个人跑这么远,父母担心在所难免,所以她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她低头看自己的裙摆,好在穿的是长裙,不然肯定要被晒黑。她又抬头看景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一对情侣手牵手从面前经过,女美男俊,叶问夏不免多看了会儿,直到他们走进便利店。
与此同时,有人从里面出来。
叶问夏最先注意到那张轮廓立体流畅的侧脸,男人嘴里衔着一支烟,打火机“咔哒”一声窜出火苗,扣上盖帽的同时手背青筋微绷。
他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半张陷入阴影,眼窝很深,两道狭窄锋利的褶在上眼皮落下。男人吐了个烟圈,喉结随着吞吐上下缓缓滚动。
一支烟抽完,他拧开矿泉水盖,浇水在烟头确认熄灭后丢进一旁垃圾篓。
男人拧瓶盖的动作微顿,偏头似要朝这边看来。
叶问夏心一慌,飞快收回视线,假装看向别处。
“万万,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叶问夏咳了声:“在听。”
杨瑜柔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外面别像在家里大大咧咧的,这山高路远我们都不能马上到你身边,要是小祁跟你一起,我们还能放心点。”
听到“小祁”两个字,叶问夏眼睫颤了颤。
“他刚升了主任,忙得不可开交何必去麻烦人家。”她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语气轻松,“放心吧,我一个人没问题,大家都很友善热情,我早中晚都跟你们报平安。”
杨瑜柔满心无奈,叶问夏保证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事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这才让母亲放心。
挂断电话,看见有两条微信消息。
【祁书尧:旅行愉快。】
【祁书尧:注意安全。】
河风带着燥热扑面而来,眼睛被烫得有些疼。
桥上传来害怕的尖叫和看热闹的笑声,排队上洗手间的人让同伴帮忙拿一下手机和背包,坐在屋檐下亲昵靠在一起的情侣,以及拍照不满意的吐槽,车上拌嘴此时手挽手拍照的夫妻。
很热闹,热闹得空寂只找她。
叶问夏垂眼,将那两句话又看了遍,悬在空中的手指改摁锁屏。
矿泉水瓶从中瘪下去,她起身,丢进垃圾桶。
或许是真的有些水土不服,也或许是疲惫,当晚到康定后叶问夏直接回房间睡觉,导游在群里叫下去吃饭时也没有任何食欲。
康定海拔并不高,旦以防万一她还是烧水泡杯红景天喝。
“咚咚咚”
“幺妹儿,你睡了没得?”
叶问夏开门,是坐旁边的阿姨,“怎么了?”
“我给你打包了饭和吃的上来,这么长一夜不吃东西怎么得行。”阿姨将手里塑料袋递给她,“里面有葡萄糖,你要是脑壳昏就兑水喝,补充能量的。”
叶问夏看着满满当当的食物,感动又感激,“谢谢阿姨。”
“哎呀说撒子谢,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坚持哈,明天回去就好了。”
叶问夏捕捉到话里的重点,“回去?回哪儿?”
“回成都啊,明天去了木格措,下午三点就回去了。”阿姨说,“导游没给你说啊?”
“不是要去拉萨吗?”叶问夏满心疑惑。
“不得去拉萨,你是不是记错了?”
叶问夏将塑料袋放到柜子上,拔下在床头充电的手机,“不可能啊,我记得我报的就是去拉萨的团,十五天全程。”
找到和客服的聊天记录。
“阿姨你看,从成都到拉萨,十五天后在拉萨散团,车牌号和导游都对得上。”
阿姨偏头看手机,“奇了怪了,但这趟车就到康定了,我们都只交了1000块钱,去拉萨哪里才这点钱,你现在去问哈导游,看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叶问夏拔下房卡,快步下楼。
导游和司机在外面跟人说话,叶问夏在旁边等了会儿,再三确定自己和客服的聊天没错。
“小姐姐,有什么事吗?”
叶问夏上前,“我想问一下,这趟车不去拉萨吗?”
导游答:“不去的,明天就返回成都,七点半在成都解散。”
“可是我跟客服报的去拉萨的团,轻奢舒适的B套餐。”叶问夏将手机给导游看,“付了三千块钱。”
“啊?我看看。”导游满脸惊讶,拇指在屏幕上轻触,“没有,就是报的这个团。”
“不对啊,我—”叶问夏瞧见聊天记录少了一行,“你删了记录?”
导游还是笑着:“没有,您就是报的这个团,没有错的。”
叶问夏上下划拉,“我那条说要去西藏记录不在了,刚刚我还给坐我旁边的阿姨看过。”
“记错了吧,您的记录里并没有说要去西藏,而且给的车牌号和微信都是正确的,就是这一个团。”
“如果只有两天的旅程,为什么收我三千块钱?我刚刚询问过,这个团的价格是一千。”叶问夏说。
“因为升级了住宿,您又是单人入住,产生了房价差,暑假是旺季,酒店价格都上涨了,还有一些人身保险。”
叶问夏深吸口气,继续跟她讲道理,“这家酒店我查过房价,大床房一晚上480,我应该只需要多付500块钱,现在多付了1500。”
“这是上调之前的价格,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价了。”导游说。
“就算是一千块钱一晚上,这个金额也不对。”
导游:“那您想怎么样呢?”
叶问夏被这句话激出几分窝火,“我要去的是拉萨,帮我找一个能去拉萨的团。”
“不好意思,最近去拉萨的团都满了,这样吧,回成都后我询问下其他旅行团有没有到拉萨差人的。”
叶问夏:“有没有明天就可以走的?”
“不好意思,确实没有,如果您实在等不及,可以看看经过的车辆,有没有顺路的。”导游说。
叶问夏耐着性子:“我的需求是明天继续前行去拉萨,我手里有聊天记录和转款记录,我可以打电话报警,也可以到工商局举报你们。”
导游:“当然,这是您的权利,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我们接受相关惩罚,只要您不怕耽误时间。”
叶问夏语结。
“好了好了,去吃饭吧。”司机打断两人。
导游冲叶问夏笑笑:“明天早上十点集合出发,不要迟到哦。”
两人不再管她,进去和其他人吃饭聊天,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手机亮起,十分钟前发的消息客服这才回复。
【亲,您报的就是这个团,去拉萨的话,这个要您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座有着“溜溜城”的夜景很漂亮,只不过叶问夏现在没心情欣赏。
回到房间,将记录截图留存,然后寻找附近的租车行,康定的租车点不多,都被租了个空。她又去软件上搜索其他的办法,有推荐包车的,但无一例外最近都被预定了。
叶问夏有些烦的捋了把头发,看着微信置顶的那几个头像,犹豫半晌还是没按下去。
这一晚,叶问夏三点都没睡着,查攻略想办法,直到实在扛不住生理的困倦。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闹钟恰好响起。
九点三十分。
用最快速度洗漱完,走廊静悄悄的,清洁阿姨推着车更换隔壁房间的床单。
大厅也没人,一问前台才知道一小时前就出发了。
叶问夏给导游打电话,无人接听,又给客服那边打电话。
“好的,这边已经记录下您的问题,马上帮您联系,请您耐心等候。”
空旷的大厅,她一遍遍拨打着导游和司机电话,都无人接听,群里发消息也石沉大海。
她被甩下,遗忘了。
本就没睡好,此时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回复,这段时间堆积的情绪到决堤边缘。
她将脸埋入掌心,深呼吸想忍下去,但越想忍越忍不住,眼眶发烫,眼泪落在手心。
手机响了。
她又赶紧将眼泪收回去,想去找纸巾,一只掌骨分明的手出现眼前,递上一张纸巾。
“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缓好听,叶问夏抬头,撞进一双黢黑深邃的眼。
是昨天服务区和泸定见到的男人。
男人微俯身,正脸比侧脸更立体冷硬,双眼沉黑淡漠,两道狭窄的褶压在上眼皮,深眉骨,高挺的鼻梁,介于淡漠和野的强烈冲突,但在他身上又意外和谐。
叶问夏与他对视,莫名有种被鹰锁定的压迫,但并未有危险。
黑色行李箱停在脚边,他手里抱着一个正方体盒子。
“帮你报警?”他又问。
叶问夏摇头,或许是决堤的情绪没得到释放,种种事情此时如海浪涌现脑海。
三次表白被拒绝,被半夜敲门骚扰,被骗钱后又被扔下。
她像个生锈的螺丝,卡在中间进退无法。
不甘驱使着大脑,她不能就此返程,也不能在这里干等,迟到几年的计划她这次就要完成。
她看着男人,“你是要去往拉萨吗?”
男人淡淡应了声。
“那我们可以结伴而行吗?油费吃饭AA,我A钱快不磨叽,事不多,我有两个行李箱,会开车。”叶问夏说,“我可以付你五百一天的车辆费。”
男人将纸巾放到她面前,直起身,“我们是陌生人,半路结伴不安全。”
叶问夏将脸上的眼泪擦干,跟着站起来,“我们可以互相交换身份证,驾驶证,到派出所打是否有犯罪的证明,路上的行程你安排,到了拉萨我们就分道扬镳。”
男人没说话。
叶问夏看着这个需要自己仰头的人,“同时我的手机有实时定位,只要我超过半个小时不移动,我家里人就会报警。”
男人听完最后一句,笑了下,“这么想去拉萨?”
“嗯。”
他点了点头,从冲锋衣内兜摸出钱夹,将身份证抽出来。
“驾驶证和行驶证在车里。”
叶问夏接过。
身份证上的照片也是寸头,比现在还短。
目光左移。
言峥。
家庭住址:曲京市......
“你也是曲京人?”
言峥眉骨轻抬,作自我介绍,“言铮,三十岁。”
叶问夏把他身份证拍照,还给他同时把自己身份证递过去,“叶问夏,二十六岁。”
言峥瞧了眼她身份证:“提个条件。”
叶问夏:“什么?”
他单手拎起叶问夏的大行李箱,“遇到事情马上就说,别憋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