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啪”

青瓷杯盏被摔落在地,碎成几片分散各处。

侍女们站成两排,放缓了呼吸,不敢上前收拾残渣。

一位风韵优雅的女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坐在主位,秋华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她无法维持住当家主母的气度。

“一个妓|女,居然也有胆量迈进将军府的大门!”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但是随着她音量的突然拔高,带着一股难言的刻薄之感。

“月霞,你去景儿的院子,说我身体不适,让他过来侍疾。”

一位身材高挑,亭亭玉立,年纪不过双十的女子从距离她最近的位置走了出来,低头领命。

“是,夫人。”

当她退下,屋子里面再一次恢复了安静,二等丫头月璃大着胆子来到杯盏碎片旁,手脚麻利地将它们捡拾起来,用手帕包好,而后退下。

因着她这个动作,惹得夫人多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目光,月璃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将自己私底下演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姿态完美展现。

修长美丽的脖颈像是一截白色的暖玉,低垂的眉眼更是流露出一丝纯洁不自知的风情。

只不过与这温驯如白兔的姿态截然相反的,是她低垂的眼中那勃勃的野心。

将军夫人看着她,思考着什么,却还没等她决定好心里面的成算时,就看到月霞步履匆匆地迈步门槛,脸上带着难堪,身后却没有她所以为的从来都会无比关心自己身体的独子的身影。

还未等月霞开口复命,将军夫人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大丫头是铩羽而归了,本来只是气闷的胸口突然胀痛,她捂住额头,觉得额角抽痛。

“夫人!”

“夫人——”

“小的去找大夫!”

下人一看她脸色突地变化,还有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人上前给她顺气倒水,还有一人赶着出门去请大夫。

“都给我回来!”

她呵斥着往外跑的下人。

“还嫌我将军府不够丢人不成!要是这大半夜的去医馆嚷嚷,岂不是让这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堂堂一个将军夫人手腕敌不过一个妓|女,竟被气坏了身子!”

下人被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一训,连忙低头认罪,喏喏不敢言语。

女人其实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难受,所以当一双柔软的手附在她的额角轻轻按揉时,即便轻缓舒适,但是她仍旧没有接着享受下去。

微微摆手让所有围在她身边的人退下,却微抬眼,看了一眼揉按手法颇得她心的月璃。

“不用你们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温柔乡,竟然让从来乖巧懂事的景儿弃我于不顾。”

她站起身,身后成排的下人们低眉垂首,映着镶金嵌玉的琉璃壁,充分展示出她身为将军夫人的尊贵。

美人香,浮于皮肉,香入骨髓。

不愿意让任何一个除自己之外的人有幸得见心爱之人的每一个姿态,候凌景自进屋开始,便挥退了所有的侍女与小厮,任何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连热茶都是在自己的掌心感受到那不灼不寒的杯壁后,才动作温柔轻缓地将它递给端坐在暖红梨花木美人榻上的少女。

当白皙微凉的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五指轻轻合拢的那一刹那,候凌景只觉得这只手所握住的不仅仅是青瓷茶杯,而是他一直以来,都深深恋慕着她的心。

即便屋内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院子中桃花树摇落树叶的声音,候凌景也不觉得尴尬无聊,从来都催促着自己扛起一番事业的他,与此时此刻,不需要兵法棋局,亦不需要舞刀弄枪,只是站在秋沧雨的身边,看着她被烛火映红的侧脸,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从前所做的一切本都是为了迎娶她入门,所求也是能够堂堂正正拥有她,即便此时他们的身份并非‘夫君’与‘妻子’,他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如愿以偿。

这种感觉延续下来,连时间都变得缓慢,直到他听到下人禀报母亲差了月霞过来唤自己去她的院子,才被打破了幻境,被拉进现实中来。

他从来不曾在除了秋沧雨之外的事情上忤逆过自己的父母,所以此时听到月霞禀报说‘夫人身体不适’后,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往外走去。

待他来到房门口,伸手准备开门时,他听到那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离开了吗?”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回头看向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少女,那双眼睛里面只有摇曳烛火为它染上的温度,不知比月凉了几分,眼睫承载着微光,她不必说话,这双美丽的眼睛就足以表达出她的‘不舍’与‘寂寞’。

男人宛如被敲醒了一个噩梦,转过身几步就来到她的面前。

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却又怕自己孟浪的姿态吓到她。

于是只得笨拙地将她下滑的袖口理好,不让冰凉的空气染上她的肌肤。

“告诉母亲,我今晚不便,待明天定会去亲自请罪。”

他在母亲与秋沧雨之间,不是第一次的,选择了后者。

而秋沧雨看着他眼睛里面波涛汹涌的火热感情,内心平静无波,只嘴角微微扯住一小节弧度。

落在男人的眼里,便成为了他今晚做出了正确选择的‘证据’。

候凌景很少看到秋沧雨的笑,或者说,相识这么多年,看到少女笑容的次数,寥寥无几。

所以,即便这个笑容很轻很淡,甚至转瞬即逝,也依旧让他认为今天选择留在房间陪伴少女,不让她一人孤独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于是他在内心决定了明天再去给母亲道歉后,便将此事丢在脑后,只想要专心逗秋沧雨开心。

“不就寝吗?”

从来思维敏捷的候凌景反应了许久,才确认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他不小心将自己内心隐秘的期待说出口,而是真实的,出自于秋沧雨的口中。

“可、可以吗?”

虽然他对于秋沧雨现如今的身份早已明了,但是出于多年的仰望与恋慕,秋沧雨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他满脑子都是将她娶进家门,做他的将军夫人,却从未想过如此亵渎之事。

若是换了从前的他,面对着仍旧是‘丞相之女’的秋沧雨,他是万万不会答应下来的,因为在他的想法里,只有成了亲,才能有洞房花烛。

他要给秋沧雨的不仅是将军夫人的头衔,还有十里红妆与万人艳羡,他要给她一个女人最期待的婚宴,而后才能放任自己拥有她。

但是此时此刻,随着秋沧雨这句话一同的,除了他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内心,还有一丝隐秘又阴暗的心思。

他想到了前天清晨,在教坊司中,从秋沧雨的房间中走出来的男人。

那人身子苍白单薄,刚刚失去世子之位,文不成武不就,朝堂中的隐形人,市井中的纨绔子弟。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却在他之前,得到了秋沧雨。

他从没有欺骗过自己对这件事、对尚水白的存在。

但是此时真正他,却像是真正开始意识到那个从秋沧雨的房间中走出来的男人意味着什么。

候凌景突然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却又好像想了很多。

就好似他一直隐藏在心中不愿意面对、但是却又并非不知道的事实突然被摊开在眼前,他看着秋沧雨的脸,眼中思绪翻涌,而这一切,都被垂眼注意着他的秋沧雨看在眼中,那双被他无数次喟叹,好似星子掉入湖水的美丽眼眸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是候凌景却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了。

他伸出手,带着一层厚厚茧子的苍劲手指,落在了秋沧雨的衣衫上,只轻轻使力,甚至没有用上他拿起自己最轻巧的匕首的十分之一的力气,那层并不厚重的外衣便如溪水划过卵石般流落下来,软白的里衣遮不住少女精致的锁骨,只一眼,就让候凌景心跳加速,即便是在战场上杀敌都轻易不会紊乱的呼吸,失去了原有的规律。

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候凌景瞪大了眼睛,像是同样震惊与自己的行为,第一反应是去看秋沧雨的眼睛。

如此孟浪行为,哪怕少女流泪哭泣,责备自己不尊重他,候凌景也是任她打骂的,但是出乎候凌景预料的是,她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反应,但是那在烛火暖色中仍显冷淡的眉眼在他看来已经是对他而言最严厉的惩罚。

“抱歉,我刚才……”

候凌景想要把她的衣裳提上去,遮住半露的玉肌,可是当他将布料拉到她的肩膀处后,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下手,鹅黄色的外衣将落未落,候凌景却只看得到眼前的那片肌肤,喉咙微微滚动,道歉的话仅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嗓子里。

他的脑子已经不再混乱,但是矛盾的想法却宛如跗骨之俎,让他难以拔除。

他一面想要放手,给秋沧雨他一直以来都未曾缺失过的体面。

一面又难以说服自己,既然她可以给别人碰,自己又为何要忍耐下去。

毕竟,与那些男人不同,他是真心想要娶秋沧雨进门的,没道理尚水白碰得摸得,他却要为了所谓的体面一直忍耐。

不管使用何种武器都稳如山峦的手,有了颤抖,然而就在候凌景心乱如麻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他的‘少女’轻轻开口。

“候小将军,我们继续吧。”

声音很轻,在候凌景的耳朵里面,如带着香露的风,怔了他的精神,酥|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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