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盛明休,秋沧雨并非办法,无论是否留下他的命。
众人眼中的秋沧雨,体弱无力,无依无靠,在这教坊司处于举目无亲的地位,即便是下等的小厮,会对‘她’另眼相待也不过是因为‘她’这正热乎的‘头牌’头衔。
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是任人宰割之人。
秋沧雨本以为今天晚上到盛明休昏倒为止,却未料到今晚开始于尚水白的突然出现。
他直视面前少年的双眼,那里面黑黝黝的像是载着星子的夜幕,似乎因为他的靠近而受到了惊吓,本来思考着什么的姿势不经意地朝着后面挪了半步。
两个人虽然已经有了同床共枕的情谊,但是面对面靠的这么近却还是第一次,秋沧雨能够感受到少年的呼吸,轻的像是花瓣落于水面,泛起几不可查的涟漪。
尚水白的警觉,是被他一次次验证的,他不相信自己突然的靠近他会没有提早察觉到,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尚水白的呼吸竟然有了瞬间的急促,好似真的被他吓到一般。
还是说,他不是被自己的靠近惊吓到,而是终于注意到没有任何外伤的盛明休身上仍然存在的香粉味道,正是他昨晚没有中招的香气。
他察觉到了吗?
应该是的。
秋沧雨心里面想着。
依照他的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种小把戏。
“尚公子,你在怪我吗?”
他问道。
怪他昨晚也对你做了同样的事情。
【怪……她?】
尚水白的思考被秋沧雨突如其来的靠近打断,刚才隐隐有了的一点点思绪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盛明休作为他的情敌根本不值得他关心,而且他不过是晕倒,又不是死了还需要拉出去埋了,犯不着为了他动用自己太多的脑细胞。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秋沧雨那如同泛着秋水的眼眸中,冷不丁听到了这句话,于是大大的问号出现他的脑海里。
树莓也在同时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秒钟,树莓感觉自己察觉了真相。
【秋沧雨是不是怕你怪她今晚没有等你,接待了其他男人啊?】
尚水白一听这话,茅塞顿开。
也没有功夫去夸表现良好的树莓,一心只想着哄媳妇。
“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
他咻地起身,生怕秋沧雨自责的他,对着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腰的秋沧雨的发顶大声解释。
“你也是身不由己。”
秋沧雨没有想到他说起身就起身,听到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头顶发热,似乎那里承接了一道很有重量的话语。
他也自然地起身,往后挪了一步,稍稍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垂下颈子,脆弱如陶瓷。
半晌之后又微微抬头,嘴唇嗫嚅。
“尚公子不生气?”
秋沧雨内心觉得奇怪,就算他昨晚在自己这里差点中招,也不生气?
“不生气!”
尚水白生怕声音不够洪亮,不能够一表自己的态度,拿出了在军队时候的嗓门。
声音似乎过大,让秋沧雨的肩膀抖了一下。
尚水白以为自己吓到了对方,于是试探着拉住了秋沧雨的手,让‘她’坐回刚刚的位子上。
掌心里面的手触感冰凉,指尖仿佛没有血液流通一般的冷。
尚水白的身体总是如暖烘烘的,何时接触过这样身体的人,于是不小心揉搓了一下。
他握的实在,掌心包裹,五指紧扣,秋沧雨便是想要把手抽回来,也做不到,‘她’的这点力气,让‘她’的反抗也没有被尚水白注意到。
直到坐到了椅子上,秋沧雨才‘抢’回自己的手。
“为什么不生气?”
秋沧雨不明白,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愿意哄他的人不少,愿意在他面前对他生气的人更是寥寥,但是没有一个人是无所求的。
他们或是求‘她’一笑,或是求‘她’一夜,亦或是求‘她’一计,但是尚水白,从昨天到今天,那双干净无所求的眼睛却未曾改变。
他的声音很小,为了保持住‘她’的声音正常,他从来都是慢着语调压着声音,尤其是‘她’垂下眼眸,躲避男子视线的时候,那本就勾人心魂的清冷音调,总会不经意间缠绕着一丝软糯,醉人如蜜。
尚水白虽然听不出来‘她’这与平时细微的不同,但是他却注意到,这已经是秋沧雨第三次问他是否生气了。
【她难道不相信我的话吗?】
尚水白挠头。
【大概……这就是女孩子吧?】
树莓同款挠头。
“我不会对你生气的。”
既然媳妇没有安全感,那他就多说几次,总有一次可以让媳妇彻底相信自己的,这样就可以给他安全感了吧。
“真的,不会对你生气的,你别怕,你身不由己,我理解的。”
秋沧雨看过来,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即便他想要怀疑,都无从下手。
也许是因为盛明休还活着的关系。
秋沧雨心里想着,所以尚水白才会只当‘她’想要在这腌臜处努力明哲保身,只不过是让人昏睡罢了。又没有伤及性命,所以才会愿意原谅‘她’吧。
不过尚水白的确体贴,竟然一句都没有过问这香粉药物的来历,或许是想着今后‘她’也能够保护自己,倒是一个难得体贴女子之人。
就在秋沧雨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尚水白见媳妇的脸色没有了刚才的苍白,被烛火染上一丝绯红的时候,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看起来今天这关他是过了。
心情放松之下,他也坐到了秋沧雨的对面,拿起茶壶倒水,刚要入口,便想着今天媳妇是运气好,这登徒子不知怎么的昏倒在地人事不省,所以才没有遇到危险,要是下一次还这样毫无警惕心地放下一个人进来,就难保有这好运了。
没错,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要探索盛明休晕倒缘由的,满脑子都是媳妇缺乏警惕心,要是又放进来一个情敌可怎么办啊。
于是他忍着口渴,忧心忡忡地嘱咐道:“今天是我的错,没有及时赶回来才会让这个登徒子有机会骚扰你,所以即便你们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只盼着你不要怪罪我才好。”
尚水白觉得给媳妇安全感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事情解释清楚,他可是看过影视剧的,自然不会不清楚如果一件事情在最开始就含糊其辞不解释清楚的话,很容易为以后两个人的感情爆发买下伏笔,所以他会在第一时间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不会给隐患留余地。
秋沧雨准备给他倒水的手停滞在半空,他不清楚自己听到的话,究竟是不是理解的那个意思。
尚水白只看到‘她’突然抬起的手,手指侧面还有手背中心有红痕点点,像是雪落红梅,显眼异常。
他意识到这大概是自己刚才手劲过大,不小心捏出来的痕迹。
尚水白以为媳妇是因为手疼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默默展现出来以求他的怜惜,于是心里面的爱怜之情更深一步。
【受了委屈不好意思说出口,被弄痛了也只默默忍耐等待你的发现,小白,秋沧雨这种人太容易被欺负了,要好好保护才是啊!】
树莓大声喊道。
尚水白在心里面重重点头,现实里,他却是一把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想要给她温暖。
温热的感觉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传递过来,几乎从未与人有过的亲密接触,短时间内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体验到了两次,秋沧雨看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接着刚才尚水白的话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线慢慢地移开,去看那双紧紧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尚公子以为我今天所问的生气缘由,是肌肤之亲?”
见尚水白没有犹豫的点头,秋沧雨沉默良久。
久到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手已经染上了温度,才缓缓把手抽了回来。
当袖子掩住双手,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尚水白今天所答,并非自己所问。
那么他是真的没有发现自己昨晚动的手脚吗?
这样一个洞察力惊人的人,当真不会怀疑盛明休如今倒在地上的原因,不会联想到自己昨夜,从而怀疑他并非良善?
还是说……他在装傻?
他表现的如此温柔多情,昨晚却又对自己以礼相待,他伪装至此,所图为何?
他抬眼去看,发现少年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月光从他的身后洒进来,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
尚水白正一眼不眨的欣赏着自己媳妇的盛世美颜,连回去自己的世界之后怎么打结婚报告都想好了,却突然发现,秋沧雨眼角的泪痕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这又怎么了啊?】
他心惊胆战,不是刚刚哄好吗?怎么又要哭了?
【不、不知道啊!】
树莓感觉自己头上的小揪揪都大了。
【反正,肯定是小白哪里做的不对,我是一点错都没有啦!】
树莓怕的推卸责任。
尚水白没有心思回应树莓,他在看到那道水痕的瞬间就站起身,围绕着秋沧雨转了一圈,拿着袖子给‘她’擦。
谁料秋沧雨竟是躲过了他的手,在他僵硬当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子慢慢倚靠过来,头轻轻枕在他的胸膛,肩膀顶在他的腹部,硌的尚水白有些痒。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尚水白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在发烫,他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奇怪,要靠不靠,要坐不坐,就在他思考着自己是把媳妇搂在怀里还是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的时候,秋沧雨终于开了口。
“妾好怕他。”
“怕……谁?”
尚水白不知道她在说谁。
“那位盛公子,他对妾、对妾……好讨厌他。”
‘她’哽咽了一声。
尚水白一听,心里面止不住的高兴。
“讨厌他就对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好色还花心,以后不要再见他才好。”
他话语里面的幸灾乐祸似乎过于明显,被树莓小声提醒之后赶紧收敛起来。
“可是怎么办啊尚公子,他今晚如此昏睡过去,醒来必定不会饶过妾,妾不过一个弱女子,要怎样才好啊。”
他说着,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与热度,似乎在无声地安慰着他,给他勇气。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秋沧雨毫无预兆地说道。
轻拍着‘她’肩头的手突然停下。
说了这话的秋沧雨内心却毫无波澜,仿佛并不知道从来以温柔贤淑面目示人的‘她’说出这句话有多么可怕。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多么恶毒,张嘴便要取人性命,抬头看着尚水白的脸上依旧天真,依旧美的惊心动魄,眼睛里面毫无惧怕,只有一丝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帮助自己的忐忑。
尤其是当‘她’发现尚水白没有立刻回答自己,而是陷入沉默之后,‘她’对上尚水白的眼睛,目光中带着祈求,却柔的宛如春水。
【媳妇果然是吓到了,所以才会忍着害怕想出来这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尚水白心里面叹气,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来晚了,要不然也不会让媳妇遇到这件事,能够把秋沧雨这样的人逼到杀人,想必盛明休比世界线里面的他更加垃圾。
【要杀吗?】
树莓问道。
【杀了吧,用他的命换媳妇的安睡,倒也划算。】
一人一莓几句话,就定了结论,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怕了吗?
看到‘她’并非所见那般心地善良,吓到了?
没人注意到的唇角微微勾起。
秋沧雨缓缓起身,准备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
可是却突然被一把搂住,按在了刚才停靠的温暖位置上。
“今晚吓到你了,我这就把这个登徒子解决了,让你晚上不会被噩梦所扰。”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环顾四周却发现没有可以作为武器的趁手工具。
支撑身体的靠板突然离开,要不是秋沧雨腰肢柔韧有力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身体倾斜,很可能直接栽倒在地。
‘她’眼看着尚水白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蹲到了地上,想着对方是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下手的时候,就看到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按在毫无意识的盛明休的脖子上,仿佛只要轻轻用力,就可以把手底下的事物扭断。
深夜,城王府书房的灯依旧明亮。
身着黑色便服的安祁哲翻阅着手里面的奏折,即便这已经是经过门客修改之后的上奏内容,他却还是在阅览之后随意合上,丢弃在桌角处。
“王爷可是要安寝了?”
跟随他多年的陈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外衣,但是对于凌乱的奏折,却是眼角都没有撇过去,规矩的很。
“一群人的脑袋加在一起抵不过一个女人,传本王的旨意,让他们明天统统滚回家去。”
他的声音带着不满,却磁性非常。
“是,奴才明白。”
陈公公连忙应道。
成王闭目养神了很久,即便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任由陈公公力道十足地按摩着肩膀。
“三皇弟的眼光委实不错,即便丞相府倒了,秋沧雨仍旧是个做王妃的好人选。”
陈公公只安静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家世,长相,才气,智慧,心性,秋沧雨样样不缺,虽是女子,却甚少有人在某个方面可以凌驾于她之上,即便家中没有男丁,按照丞相对她的宠爱程度,无论哪个皇子求娶,她都会成为一大助力。”
见成王沉默,陈公公才接住话茬。
“可惜现如今的秋姑娘……唉。”
他叹了口气,惋惜着本来应该过上人上人生活的第一美人竟是落入了那种腌臜地方,可怜可叹。
“这恰恰是本王的机会。”
成王睁开眼睛,而陈公公也因为他的话而诧异万分,却还是躬身后退。
“在她落入泥潭之后将其拯救,她才会衷心于本王。”
“王爷莫非是要——”
陈公公不敢妄自猜测,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本王若以正妃之位相待,想必她定会交付衷心。”
“往往不可啊王爷!”陈公公没有想到王爷竟然如此打算连忙劝阻,“教坊司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哪里有资格行王妃之礼,若是……还好,但是她早在昨天就已经被人占了身子,尤其还是那人人皆知混不吝的尚公子,这、这——”
“只有在那里吃尽苦头她才会知道本王对她的仁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外面夜色正浓,王府周围安静的一如既往,但有一个地方却只有晚上才会喧嚣,演尽人性丑恶。
“况且,以她的聪明,没有人可以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勉强她,她必是完璧之身。”
陈公公虽然不认为人人赞颂的秋沧雨会有这种本事,即便在教坊司也可保全自己,但是这是他一直以来伺候的王爷说出来的话,他便是本来不信,如今也信了。
高大的男子抬头看向不见星的夜幕,满眼的势在必得。
“寻常男子于她而言不过工具,唯有本王,可与她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