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孤开始抗拒江渺与她产生肢体接触。
只要江渺一靠近,她就不动声色地后退一点,与其拉开一定的距离,但两人毕竟共处一室,很多接触都无法避免,比如换药,比如吃饭,这些煎熬,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承受。
大致是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其他感觉愈发变得灵敏,每次江渺的手指在她身上擦过,她都会浑身僵直,绷紧皮肤,好像在对抗什么似的,她突然理解了之前那种酥麻的感觉,原来,是出于对异物侵犯的恐惧。
江渺心大,一开始并没有发现。
之所以看出些端倪,是因为凌谷有次下床遇到困难,她想过去扶,被隐隐地拒绝了。
对方听到她过来,行动的速度突然快了不少,赶在她走到之前爬上了轮椅,这种速度她以前从未见过,别说是在双腿骨折的人身上,就算是正常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神速。
她一边觉得惊奇,一边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在嫌弃她。
嫌弃什么,她不清楚。
也没办法开口问。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她形容不出来,就好像上学时候,有几个同学正在说话,她一过去,那些人就都不说了,她也不能确定对话是否与她有关,不过会怀疑,那些人是在背后说她坏话。
要是开口问,别人肯定不承认,还会在气势上输一大截。
江渺怀疑,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她偷偷检查了自己的里外上下,没发现有什么异味,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连鞋子都换了新的,又找出个香袋挂上,行动间,香气四溢。
然后她走到凌谷身边,打算试试对方的反应。
凌谷听到她过来的动静,本来坐着的动作变成了半躺,低声问:“什么事?”
江渺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就是想缝个套袖,能不能帮我撑下线?”
散线都不是成团的,而是一把一把,需要有人双手撑开,然后另一个人拽着缠成线团,这期间线经常会缠住,需要缠线的人伸手过去解开,这会创造很多接触的机会。
江渺就是要借此试试,她的改变有没有效果。
结果比她想象中来得快多了。
大概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凌谷似懂非懂伸出了手,结果刚把线套上去,两人的手就碰到了一起,然后凌谷飞快把手缩了回去,就像是在躲避什么蛇蝎之物。
江渺立刻就明白了。
这嫌弃与气味无关。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凌谷又没见过她的模样,总不会是嫌她丑,而且自己也没说错过什么话,更没有伤害对方的意图,怎么突然之间,就不愿意被她碰到了呢?
江渺有苦说不出,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偏就被当成坏人了,她恨不得抓住凌谷的肩膀问一问,自己到底犯了哪个天条了,要这么躲着她,可又怕把事情弄得更难收场。
她还想把剧情走得甜一点,这下看来,算是想都别想了。
比起害怕自己,她倒希望对方是警惕,至少不会显得她像个变态。
而另一边,凌孤硬撑着等江渺缠完线团,就忙把手袖回了袖子。
她并非是害怕,只是不想被当作凝视的客体,一想到别人在用下流的目光扫视她,她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因为看不见,所以她连防备都做不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会在她的臆想中变本加厉。
而对江渺的愧疚,又让她不好把不快的原因说出来。
两个人都怀着不能言说的苦衷,隔着心思住在同一屋檐下。
江渺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人嫌弃,凌孤一直在思考对方到底什么时候会下手,两个人谁也吃不好睡不好,特别是凌孤,她思虑本就重,又兼身上有伤,这么一来,竟然连伤口都恶化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伤,一个月下来总该长个差不多了,可凌孤的伤是经脉爆体造成的,要是她老实待着不用灵力还好,但她想要防备江渺,时不时就会被迫调用灵力,灵气被吸收进去,又从这些伤口处流走,等于是一直用灵气去通那些伤口,自然会影响痊愈。
江渺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人都麻了。
她见过伤口越长越好的,没见过越长越差的,关键也不是化脓什么的,能找到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的,没有规律没有诱因,她仔细消毒,勤快换药也没用,倒是随着她换药更勤,伤口也更恶化得厉害,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个引发恶化的诱因了。
事实上,她的确是。
但她没有机会去发现这一点,因为换药不是能耽搁的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越来越差,而束手无策,凌孤听到她在自己身后叹息,身体不由绷得更紧——这在她看来,就是想让她早日养好了,好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凌孤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康复慢一点,倒还好些。
所幸随着不停地使用灵力,一个令人惊喜的变化慢慢出现。
她的视力,好像正在恢复。
这个变化并不明显,所以开始没有发现,但有一天她醒来,发现自己一睁眼,就被灿烂的阳光晃了一下,她遮了遮眼,才发现自己好像能看到一点了。
之前她也能感受到光线,只是并不清楚,顶多到能区分白天黑夜的程度,但这几天,她能从眼前的光线中,判断当时是上午还是下午了,江渺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她也能隐约地看到些影子。
她总算不用随时随地警惕着了。
因为能看到人影,所以江渺坐下来的时候,她就能松一口气,精神也能得到休息。
而在她发现视力恢复与使用灵力有关后,她便有意识地调用残存的灵力,去冲击掌管视力的那条经脉,她的失明是经脉爆体时,血块淤积导致的,一旦有办法冲开淤血,那就有可能重见光明。
如果不是这么做会使伤口恶化,她很想忍着痛直接一步到位,但因为顾虑着伤口,所以只能循序渐进。
不过这个过程还是很奇妙的,感受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世界,她心中仿佛有无数蝴蝶,正扑翅待放。
终于有一天,她不光能感受到光线,就连黑暗中的东西也能看出轮廓了。
她扶着恭桶回到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变化让她欣喜不已,有了视力,她能做的事情就能多很多,自从受伤后她不能行走不能视物,成日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简直都要闷死了,如果能恢复正常,那她至少可以看看附近的风景。
也许,还有人。
她不由看向黑暗中另一头软塌上的江渺,对方睡得正酣,呼吸声均匀而缓慢,被子随着呼吸鼓起来又落下去,显得尤为有趣。
这种时候,凌孤不需要防备,她虽然怀疑江渺想要轻薄她,但并不妨碍她对江渺感兴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周围就这么一个活物,不管是威胁还是陪伴,她都想知道更多,而知道得越多,就越是能占据有利的形势。
凌孤现在还看不清,只能看到对面江渺的身形,对方的睡相不好,修长的手脚都伸出了被子,暴露在月光下,有种如玉般的白皙,被薄被覆着的身体凹凸有致,紧实漂亮。
如果照这么看来,对方应该并不丑陋。
凌孤眯起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她视力的极限就是如此了,江渺的脸迎着光,只看得出很白,却看不清细节。
这与光线无关,单纯是她还无法聚焦。
世界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又一个大团的色块,这个屋子里的摆设,她已经凭轮廓猜测出七八分,只剩下江渺的脸,她怎么都不能得知。
这成了她的执念。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不免要做些试探,去达到自己的目标,凌孤仗着江渺还不知道她恢复视力,行为也大胆不少,只可惜江渺似乎察觉到她的防备,日常行动并不离她太近。
凌孤知道对方的心思,一时要说开也不可能,便想出一个办法,能在不破坏现有关系的基础上,得知对方的相貌。
她趁着江渺得闲,道:“我眼睛里不知进了什么东西,很不舒服。能帮我看看吗?”
江渺本想给她镜子让她自己找,免得又弄得气氛尴尬,又想起她根本看不到,只能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道:“哪只眼睛?”
凌谷却像哑巴了似的,并不回答。
江渺觉得奇怪,又靠近了些:“你不是说眼睛里进东西了吗?哪一个,我看看。”
凌谷还是不回答,只是脸上不知为何红了一片,江渺还以为她又是嫌弃自己,刚想往后退,谁知对方突然开了口,声线飘忽,说出一句:“……两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