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在江渺的眼前是慢速的。
对方并不是没站稳失了足,而是艰难而坚定地,把自己送出了不知有多高的虚空,这两种体验完全不一样,站着的时候好歹还有飘飘欲仙的快感,但倒头下去,就是完全的恐惧和绝望。
这是一种可怕的决绝。
到底是经受了怎样的事,才会让一个人如此绝望,以至于要这么不留余地呢?
江渺不知道,她跑了快十年龙套,也有过埋怨命运,伤心失意的时候,但死这个字,也只是轻轻地浮现一下,就立刻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她不是不理解自杀的人,她看过有关自杀的纪录片,那些真正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他们把自杀作为一项盛大的典礼,做很长时间的准备,与很多重要的东西告别,这种连遗言都没有的自杀,一定是激情自杀,这样的人必定会后悔。
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是碍于穿越者的身份,没有任何功利性的想法,在这个瞬间,江渺只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若是没被她看到也罢了,可看到了,她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半截身子探出了悬崖,用力摔在满是岩石的地面上,身下的石子刺得她生疼,尘土飞扬,心跳加速,很疼,但她忍不住为自己喝了一声彩。
她抓住了对方的一只脚。
这个姿势其实有些危险,她不敢托大,连忙运足了气,往上这么一扯。
人是救上来了,但却没有意识。
江渺吓得摸了摸鼻息,没事,大概是脑子充血晕过去了。
她把人背起来,慢慢往回走去。
凌谷的身体很烫,呼吸时快时慢,江渺几乎是踮着脚把人带回去的,刚一进门,系统就迎上来问:【你怎么带了个人回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目后,系统也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
江渺没时间跟它啰嗦,把人放在床上,取出早已备好的灵药给对方服下——她一早就知道主角是受伤才会来这里,因此准备了很多对症的药物,这灵药效用并不差,只是对方比想象中伤得要重,因此服下之后也没有立刻好转,不过貌似命是保住了。
江渺也不敢乱用,喂了药就转身去烧热水,好检查对方身上有什么伤口。
伤口比她想象中要少。
旧伤不少,但如今都无大碍,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有两三处,不像是刀剑伤,倒像是从内至外炸开似的,但又没有火药造成的烧伤——如果让江渺猜,她觉得像是经脉爆体——但爆体了还能活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江渺不是医生,原主也不是,原书中凌谷能活得下来,完全是靠主角光环。
江渺只能尽力而为,把人擦洗干净,裹上纱布后,换了一件宽松的睡袍,换下来的那身衣服早就千疮百孔,又被河水浸过,就是扔了也不心疼,但江渺想起这人之前动手的狠厉,又有些怂了。
罢了,洗洗缝缝,说不定还能用。
她颠颠地去搓衣服,系统看了看床上的人,又跟着她飘到屋外,沉默半晌还是张了口。
【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渺有些心虚:“哪有,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系统对她的无耻感到震惊:【你每天都睡到下午!】
江渺老脸一红:“那是我没进入工作状态,你不知道,其实我还挺敬业的。”
系统当然不信,不过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在她附近寻了一块石头坐着,看她搓衣服。
江渺被它盯得后背发毛,情急之下找了个话题:“你说,会不会剧情和书里写的不完全一样?”
系统看她脸色古怪,道:【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怎么了?】
江渺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她以前听过,有的人受了伤,会有应激性的失明,也许养一养就好了。
只是不知,这么个连视力都没有的人,是怎么一路跋涉来到这里的,会在河里找到,难不成是失足落了水?联想到那个画面,江渺不免有些唏嘘,其实她和对方没什么感情,甚至因为原主体内遗留的愤恨,对主角还有点嫉妒的艳羡。
现如今,谁愿意羡慕羡慕去吧。
正握着衣服发呆,忽听屋里传来一声呻/吟。
江渺忙冲进去一看,只见凌谷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微微弓起,她掀开被子看了看,对方身体上都泛着红色,摸上去很烫,却没有一点汗,嘴唇上干得都起了皮。
看来药效是发出来了,但是因为缺水,只能干煎。
江渺连忙端了一大碗温水过来,拿着勺子给凌谷喂,但对方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江渺只能一手捏开她的双颊,一手小心地往进灌,一直喂了四大碗,对方的额上才沁出汗来。
江渺放下勺子,把被子盖好,幽幽地松了口气。
这一夜,江渺没敢睡实。
她搬了张软塌睡在凌谷旁边,稍微有个什么响动就爬起来看看,大部分是虚惊一场,只有两次是被子滑落,她把被子还给其盖好,扇动出来的风潮潮的,带着隐约的香气。
真是怪了,人家出的汗都好闻。
江渺心道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她蹑手蹑脚躺下,偷偷闻自己的被窝,没味。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身音吵醒的。
江渺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只见床上的人正艰难地往地上爬,被子被她拖到了地上,衣服也沾上了灰尘,幸好她浑身是伤也没什么力气,因此并没有爬出去很远。
“不是,你要去哪啊!”江渺的起床气被吓跑大半,跳起来就去扶她。
想不到人家不领情,循着声音凌空挥了一掌,江渺吃一堑长一智,昨天没有防备,今天却是躲开了,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急道:“你是想吃饭,还是想喝水?你说出来我帮你,你出了一夜的汗,这样会着凉的。”
凌谷根本不听,仍然执拗地往前,江渺急得要死,她就没见过这么倔的人。
原书里的凌谷是女主,性格也是多见的温和善良,原主只不过在危难时帮了她一把,就被她记在心里,又是感谢又是补偿,甚至以身相许,不想在她这竟变了个模样,只剩下狗咬吕洞宾了。
她本想冷眼看看这头倔驴到底想往哪儿,但不出数秒,凌谷就撞到了桌腿,砰的一声,桌子往前移了一大截。
没人是钢筋铁骨,凌谷被这一下撞得呆愣了半晌,本能地去摸撞到的地方。
江渺又气又笑,道:“你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要想害你,昨天就害了,你连死都不怕,偏怕别人帮你?”
她这话有点激将的意思,对于这种自尊心高的人,就得下这种猛药。
凌谷果然受了刺激,回过头来看她——当然,她看不见,这只是个本能的动作而已,但这个动作的威慑力也很大,那双眼明明是看不见的,却仿佛透着极凌厉的光。
江渺往后缩了缩,硬着头皮道:“本来就是嘛,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就是撒气,也不该朝我撒,冤有头债有主,你就这点本事,只会朝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少女发难?”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胆寒,但声线硬是不卑不亢,这要归功于对方看不见,就像配有声剧总比演戏更能放得开似的,仗着也没观众,江渺一顿输出。
凌谷被她说得哑巴张口,说话了。
只有两个字:“出恭。”
对方的声音有些哑,虽然没到烟嗓的地步,但也很有韵味,任何话从她嘴里出来,都像是有格调的高雅词汇。
一时间江渺还没听懂,反应过来时倒先红了脸,道:“你等等,我把恭桶提进来。”说罢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只一股脑地往出冲,等到了茅房门口回头看去,人已经不在门口了,想必是回床上去了。
江渺松了口气,能沟通就好,就怕软硬不吃的。
她把恭桶给对方放好,自己走出门等着,过了一阵,听里面的动静没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人已经躺好了,恭桶盖着。
气氛有点微妙,江渺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去倒恭桶,又怕对方害羞,便局促地坐在一边,眼睛往对方脸上瞟,谁知对方倒是很坦然,至少表情没什么变化,江渺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种坦然是在哪里见过。
她家的猫,在她铲屎的时候也这么坦然。
想通了这一层,江渺顿觉豁然开朗——是啊,她可是资深铲屎官,别的不行,在养猫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对方昨天攻击她,是因为流浪太久,对人类有戒备心,被人突然抱住,当然会伸爪子;今天不肯让她接近,也是出于对新环境的不适应,这种时候就该给她一定的空间,让她熟悉之后再试图建立亲密关系。
面对这种戒备心强的小猫,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留她一个人待着,把食物和水都备好,每天定时加粮加水铲屎,然后等着她来找你,就好了。
她拍了一下掌,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