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五 明月
洛萧带着幽族人离神京。他择了一处遥远僻静之所, 同灵界之主订下契约，借灵界之，将族人们都送过去。
那不是一个有多美丽地方, 终日笼罩着『迷』雾，难见星辰日月, 但有长河流经，土壤肥沃，绿植算得上丰茂。
幽族人将里称呼为『迷』雾河。
洛萧在『迷』雾河旁密林深处居住下来。
自从那一战后, 他身体再如从前, 好在此间离俗世甚远, 没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杂事『乱』事惹人厌烦之事需要虑处理, 每日都过得安逸。
他在这里住了数年, 栽花弄草, 将一身技艺授与族人，曾问过那座巍巍皇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有追究到底是谁召唤出了那只亡灵军团。
那是姬弃该『操』心事情。他只是想了一个办法, 让那禁术的效力会在漫长岁月里减弱。
『迷』雾河四季如一, 洛萧的离去在一个春日。风将两岸青枝压低，哀伤的送魂曲起于密林，沿着河岸搭建起的房屋里, 幽族人都走出来，执笛抚琴弄箫, 同林中那一曲和鸣。
一条正在燃烧小船漂在『迷』雾河中, 载那阖目之人远去, 他一身素白轻衣，于跳跃火焰和回旋风里归向天地。
而天地长寂。
闻灯看完了洛萧的一生，看他少年意气, 看他指点将兵，看他伸出万千人中，走向万千人上，从喧闹纷杂回到从容宁静。
当他从越走越远那条船上抽离目光，看见自己身处在一座弥散着灿烂光辉殿堂上，一个七八岁大、面容稚嫩的小孩坐在大殿边缘，双手撑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晃腿。
“是你。”闻灯一眼认出这是他初至这个世界时，要他去接近步绛玄那个人。他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平静。自从上次见过冥王后，他就对小孩的身份生出了猜测，如今更是证实了。
“错，我们又见面了。”小孩转过头来，向着闻灯微微一笑。
闻灯没有上，也没有退后，立于原处，谨慎又镇定地问：“为什么要让我记起些？”
“只有样，你们才能对付接下来的劫难。”
“劫难……”闻灯重复着个词语，流『露』出的神情复杂难言，“什么劫难？”
小孩又晃了下腿，说道：“我无法明示，是世界规则，但你很快就会知道。”
闻灯没有选择刨根问底。他眼皮压下抬，：“那步绛玄记忆，你给他了吗？”
小孩却说：“他记忆，我给了。”
“为何？”闻灯眉眼讶然。
小孩把脑袋转了回去，目光投向轻旋起落的光屑上，追着它们忽上忽下，轻声：“他是人皇啊。”
话音落地，四面华光散去，闻灯的视野骤然一暗，但所见并不昏『惑』，面前是一方矮几，几上摆着茶水点心，他左侧坐着闻清云，而头一抬，对上步绛玄眼睛。
深青『色』的眼眸，被灯火照得透亮，眸底波澜微起。
“你方才怎么了？”
见闻灯回神，闻清云关切问道。垂云楼内分明没有发生任何异动，可就在方才，闻灯不但话说到一半便停下，连伸向茶碗手都僵在了半途。
闻灯看向闻清云，『露』出安抚笑容：“我刚才想到些事情。二哥，我要和步绛玄单独待说些事情。”
“好。”闻清云细细将闻灯看了一看，没有追问便从席间起身。他走出两步，回身道：“我就在楼下，有事叫我。”
“嗯。”闻灯笑着冲他点点头。
闻清云一路回到一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闻灯并未立刻开口说话，他们的呼吸声都轻，垂云楼内格外安静。
楼外亦是静谧。夜很深了，虫鸟睡去，长空之下、茂林之中，唯余风的声音。
步绛玄青『色』的眼眸瞬也瞬凝视住闻灯，等他垂眸复掀起，终于问了一句：“时间过去了多久？”
指是他动作突然僵硬、话语突然停止的时间。步绛玄一听即懂，回答：“三个呼吸。”
“我都想起来了。”闻灯不卖关子，直言说道。
回换得步绛玄一怔。他动作比绪更快，曾经过半分考，坐到了闻灯身侧，将他手牢牢抓进手心里，才问：“所有事情？”
“从生到死。”闻灯低声道。
步绛玄手指一颤。
烛火在燃烧，在闻灯那身绛『色』的衣衫上烧出光晕。他侧脸被光芒照亮，眉尾的轻红印记柔和清丽，另一侧的脸庞却被上阴影，昏昏又幽幽，仿佛要没进黑暗里。
闻灯身上明暗分界明显得过分，看得步绛玄唇线紧抿。
步绛玄在害怕。
你想起了一切，想起那个住在空『荡』王府里刻板少年，想起三月春日里刀剑相逢，想起那些情谊和别离。
在那漫长又短暂岁月里，我们携手并辔，过重山、行万水，那里明月照千江，也照如今，而如今既然想起，是否又要离去？
那一日茫茫大雪淹没你足迹，我甚至没有为你送行。
步绛玄想着些，眼中流『露』出茫然情绪。
一刻，闻灯有了动作。他将手一抬，上半身一倾，抱住了步绛玄。
姿势是熊抱。他把脑袋挂在步绛玄肩膀上，用手捏了捏步绛玄手指，：“你没有之表现出来的那样轻巧。”
早春的夜晚清寒，风嚣张肆意，顷刻便将声音吹散。垂云楼里是一静。步绛玄隔了片刻，确认话并非幻听，紧紧回抱住闻灯。
“对不起。”他声音沉且低，透出浓浓愧疚和歉意。
闻灯用母亲哄自己孩童入睡般的力轻拍步绛玄后背，下巴尖儿抵着他肩膀，脑袋轻轻晃了晃，说：“你并未做错什么。”
“我做错了。”步绛玄垂着眼眸，语气依然。
“那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你。”闻灯笑了一下，言语之间，晃了下脑袋，继而往上仰了点儿，在步绛玄耳尖上一咬。
他吻咬着步绛玄，轻声问：“你记忆，到哪呢？”
步绛玄把闻灯往怀里带了带，让他坐得更舒服一些，回答：“你死后的第三年，我从归渊带出天河十二图，解读了图案上内容，制成书册，发与各大学院，让他们教授世人修习。”
闻灯“哦”了一声，将上半身往后一仰，盯着步绛玄眼睛：“我听出你言下之意了。在我离开神京、到你去归渊段时间，你都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召唤了那支亡灵军团？”
人半眯着眼，让那本就和桃花有所相似眼睛更似三分，眸底淌着笑意。饶是他口，步绛玄也知晓，人在笑他够有能耐。
步绛玄同他对视几许，将人按进按进怀里，让他和自己完完全全相贴靠紧，才：“他藏得很深。”
闻灯任步绛玄摆弄自己，坐定之后偏了偏脑袋，看向窗外夜『色』和桃林，眸光微动：“你觉得他和那个灰白眼睛是否有关系？”
步绛玄沉眉索片刻，：“我后来定然是将那人找出、并杀死了。”
听见他话，闻灯又将脑袋转回来，眉梢往上一抬：“你就这样肯定？”
“否则我会离世。”步绛玄。
闻灯看着步绛玄眼睛，过了会儿，垂下眼眸。
步绛玄说得对。
虽然当年洛萧一走了之，追究查探，就那样一直在『迷』雾河住到死，但姬不弃绝会如此。姬不弃会一直追查那人下落、探明他底细，就像『迷』雾河附近几番出现过他寻找洛萧的痕迹。
再者，召唤亡灵之人意在周国国都，意在姬弃，有那样能耐人，一次不成事，必然还有第二回。
“但也能证明他们没关系。”闻灯细细一，摇头说。
步绛玄没有反驳。
闻灯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看见步绛玄头发被风吹起，忍住伸手捞进手心。那股头发被他捏住，一圈一圈缠到自己另一只手手指上。待得发梢也缠上手指，他斩钉截铁说道：“『迷』雾河结界是你布下。”
“是。”
“送琴的时候？”
“没错。”
“那你去我住的石殿看过了？”
“偷偷去。”
“邙山行宫你寝殿便是模仿我那儿的吧？”
“那样的话，我会觉得我们还在一起。”
步绛玄低声应答闻灯的话，语速徐徐缓缓，音『色』清冷如酒。
他由着人挂在自己身上，爪子停玩自己头发。但闻灯听着他话，突然琢磨出点不对劲的地方。
人的手在步绛玄肩膀上一拍，可思议道：“你记忆一直到把天河十二图解读出来、编纂成书，可『迷』雾河结界上气息是寂灭境巅峰的……你到寂灭境巅峰用了多久时间？”
“离开归渊便是寂灭境巅峰了。”步绛玄说道，语气如同那般平静。
闻灯眼睛瞪圆，一次把上半身往后仰，把距离拉到能看清步绛玄脸的位置。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闻灯注视步绛玄眼睛，“我虽然记清具体年份，但书上面说那时候你已经是个小老头了。”
“稍微藏了一下，给别人点面子。”步绛玄口吻云淡风轻。
闻灯：“……”
“你也太拉仇恨了……”闻灯忍住往步绛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如果被楼下我二哥知道件事，他一定会跳起来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