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遥独自走出帅帐,一边轻轻的整了整肩头披风,一边抬头望向天际。此时头顶彤云密布,不再是平日那种常见的黑色夜空,而是换作了一抹沉闷的暗红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袍军卫兵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大都护,进攻部队已经开始集结,将军们也都去了徐帅那里。”
李江遥点点头,看向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批镇疆将士手持着各式武器,正有条不紊的整理队伍。营区内外,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怕是要下大雨啦,”卫兵在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问道:“大都护,您要过去吗?”
李江遥再次看了看天,随即沉声道:“走,去看看。”
说罢,他甩开大步,朝着几百米开外的徐友长的军帐走去。
此时此刻,徐友长的帐篷里已经挤满了第一军、第二军和第六军的将校。大家正在接受徐帅最后的出发指令,见大都护来了,众人连忙施礼问好,同时让开通道。
徐友长上下一套连环铠甲,头戴黑色的镔铁盔,身披猩红大氅,目光坚毅的望向李江遥。李江遥来到他身旁,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是今晚的主角,继续部署吧。”
徐友长闻言点了点头,继续转向众手下,神情肃穆的朗声喝道:“五更开战!各军各旗依照既定方略,向当面之敌发起进攻,只许进、不许退!只许胜,不许败!明白吗?”
“明白!”将军们齐声应道。
徐友长目光冷峻:“斥候回报,敌人已经加强了防范,突袭一旦开始,很快就会转为攻坚。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把他们当成突厥精锐来打,明白吗?”
“明白!”大家再次吼道。
徐友长转头看看李江遥,李江遥则冲他无声的点了点头。徐友长自信一笑,猛地挥动大手:“动!”
杜建、吉格里孜等人呼喝一声,转身就走。一时间,帐篷内甲胄声响,气势惊人。大家快速离开,纷纷跨上战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呼啸而去。
咔嚓!轰隆隆——
随着将军们奔向自己部队,一声焦雷忽然在空中炸响,紧接着闷雷滚滚,刹那间传遍万里天际。不久,豆大的雨点好像断线珍珠一样,发疯般倾泻而下,转眼将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水幕之中。
李江遥喃喃道:“又下暴雨了,好像当初的渭南啊。”
徐友长也忍不住笑道:“还真是。看来老天爷肯帮忙,这种天气,绝对是利攻不利守。”
“友长,叛军正在严阵以待,你千万小心。”李江遥的手与徐友长紧紧握在一起:“我等着你凯旋。”
局势果然如徐友长说的那样,上天帮了进攻方的大忙。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虽然令大江水位猛涨、波涛湍急,无形中提高了乘船渡江的难度,但因为雨势又急又猛,同时也令南岸防线陷入一片迷蒙混沌之中。数丈以内,目力所及皆不能视,严重影响了能见度。
面对冰冷雨水的疯狂冲刷,叛军各哨位无不辛苦难耐,等不及上司点头同意,哨兵们便纷纷躲进堡垒和帐篷,使得江边近乎警戒全消。
镇疆军的先锋集群,在狂风暴雨的掩护下,陆续进入预设的出发阵地,静静肃立于黑沉沉的雨幕中,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同样陷于黑暗的大江。
成百上千艘大小军民船只,依照已经演习过无数次的行动方略,按顺序依次靠岸。一队队镇疆将士丝毫不受大风大雨的干扰,有条不紊分批登船。
数不清的风帆在夜幕和雨幕中,横掠汹涌的江面,奋勇驶向对面。
五更,军号骤响!
紧接着,上百面巨型战鼓,混杂着雷声和雨声,被鼓手奋力擂响。激昂的鼓点,重重打在大江两岸所有将士们的心中。
正躲在营帐里避雨的叛军被号声和鼓声猛然惊醒。恍惚间,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外面的大雨闷雷搅乱了耳朵,以至于产生出一种莫名的错觉。
然而,这种怀疑并未持续多久。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很快便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这不是错觉!这是镇疆军大举进攻!
成千上万的重甲步兵,在靠近滩岸的地方径直跳入水中,然后挥舞着大刀巨斧,蹚着齐膝的江水,向南岸防线不顾一切的猛冲而来。
随这些重甲步兵一起杀到的,还有无数从黑暗中飞驰而至的锋利箭矢,就如眼前的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顷刻间笼罩了叛军整个营区。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戒备,戒备!”
叛军军官们挥舞刀剑,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提醒部下赶紧集合迎战。然而,他们发疯般的声音,完全被对面的战鼓声和周围的暴雨声压制,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叛军的江岸防线,仍旧处在混乱和懵懂的状态之中。
天空中不时掠过耀目的闪电,光亮照彻大江。放眼望去,防线面前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帆影,无数军兵正像巨浪狂潮般朝岸上涌来!
满营的叛军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直到上万镇疆重甲步兵顺利登陆江岸,与防线战壕近在咫尺的时候,他们才终于从茫然若失中反应过来,纷纷抄起各式武器,开始奋力抵挡。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重甲步兵的任务非常明确。他们一边拼命砍杀挡在自己面前的叛军,一边迅速破除布置在前沿阵地的拒马鹿砦,为身后的主攻部队扫清障碍。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整条江防便被冲得支离破碎。
叛军无不心中大骇。别说眼下是在夜雨黑暗中仓促应战,即便天气晴朗、准备充分,他们恐怕也对付不了这些戴着铁面罩的凶神恶煞。
此时的抵抗,既是无奈的,也是绝望的。
而对于痛苦支撑的叛军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而已。
随着拒马鹿寨被不断推倒和摧毁,一阵恐怖的雷声又猝然传来。只不过,那闷雷并不是响彻在空中,而是自他们脚下的地面滚滚而至。
第二军的骑兵部队此时已经顺利登岸,正在开始向叛军发起冲锋!
完了,一切都完了。
每一个叛军战士的心里,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彻底的绝望。
转眼之间,无数战马跃上滩岸,狂飙突进,朝着叛军纵深阵地猛烈冲击。
刚刚拼尽全力才组织起来的四个叛军步兵方阵,还没来得及向岸边推进,就被杜建亲自率领的骑兵集团迎头撞上。
倾盆大雨中,数不清的叛军被冲散、被撞翻、被活活的砍死或踩死,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一面倒的屠杀持续没多久,镇疆军方向再次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总兵力高达到四万之众的轻重步兵混合集群,紧紧跟在杜建他们身后,向叛军防线发起了全面进攻。
神机营的巨弩直接架在前沿高地上,对着远处的敌人一通狂射,五千弓箭手、三千弩箭手排着整齐阵列,同时展开延伸射击。
在密集如雨的箭矢掩护下,排山倒海的镇疆军仿佛比惊雷更猛烈、比暴雨更密集,转瞬将那些侥幸躲过骑兵冲杀的叛军士兵彻底吞没。
从五更开始渡江进攻,到叛军前后三条防线被完全突破,杜建他们仅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七千余名叛军当场战死,更多人则是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徐友长乘船渡过大江、踏上南岸阵地之时,第二军全体及第六军一部,已经顺利登陆,并成功占领了长达近十里的正面防线。杜建则开始指挥骑兵部队突袭敌人后方指挥所、追击残兵。
同时,所有船只纷纷返回江北,准备搭载第二批大军。
徐友长抬头瞧了瞧那丝毫没有减弱趋势的漫天大雨,沉声命令道:“派人去把杜将军喊回来!所有将士听我指挥,立刻加固现有阵地,防备敌人反扑!”
他的判断是对的。眼下渡过大江的,主要是步骑混合的第二军,加上第六军的五个营,总兵力在六万人左右。
算算时间,运兵船只全数返回北岸,重新搭载第一军和第六军,至少还需要一整天的工夫,才能把他们连人带马的送到这边来。
如果将敌人舰船跑来阻拦袭扰的因素也算进去,用时只能拖得更久。
在这段期间,一旦叶荣成、谢豹带兵赶来参战,那么渡江部队将要面临对方优势兵力的反攻,情况会变得十分严峻。
只有奋力顶住敌人,稳稳守住滩头阵地,一直等到铁甲骑兵和重装步兵全数赶来,胜利的把握才算真正掌握在了徐友长的手中。
军令传下,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立刻开始行动。
能攻善守的老牌劲旅——镇疆烈火第二军迅速从突袭进攻转为了就地防御,依托叛军留下的营垒布置作战体系。
没过多久,杜建也奉命带领骑兵部队赶了回来。他策马奔到徐友长的面前,朗声道:
“徐帅!狗崽子们果然来啦!是你的老部队,玄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