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第十军并不是不知道把握战场上的进攻节奏,实在是因为兵力不足。
眼下主力舰队正在上游大兴洲伏击叛军第九旗,聂先增手里只有两百艘战船,远不如郭奇峰的实力。若不是江面雾气浓重、视线不清,恐怕叛军早已经发现端倪,反杀过来了。
聂先增接到的命令,是设法在上八汊至下八汊这一段水道拖住叛军主力,不让他们轻易退回鸠兹要塞,等罗远收拾了第九旗,然后率大军火速返回,再一起消灭敌人。
因此,聂先增之前发起试探性进攻,就是为了不让郭奇峰跑掉,而现在他必须想出新的办法,既要将对方留在这里,又要避免实力悬殊的死拼。
这个难度,远超大兴洲水道的伏击战,所以李江遥和徐友长才会指定聂先增担纲。
作为鲲鹏第十军的主将,聂先增也确实没有让大都护他们失望。
眼看对面的敌人已经产生了疑惑,聂先增传下命令,让舰队摆开阵势。不过,那阵势并不是用来全面进攻的玄襄阵或雁形阵,而是进行突击穿刺的尖锋阵。
郭奇峰他们的内外双环阵,最大特点就是体系完备、占地开阔,因为船与船之间留有足够距离,所以一旦镇疆军展开多点全面进攻,他们可以随时应变调整、相互补位。从整体防御上看,是比较明智的策略。
更重要的是,内外双环阵还可以交替掩护后撤,倘若局面不利,郭奇峰立刻能让手下起锚开船,退出战场。
然而,内外双环阵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其舰船兵力主要呈环状部署,大圈所围绕着的中间地带非常空旷。
聂先增看准了叛军阵型的虚实,决定派出七十艘飞轮斗舰组成尖峰,直接凿穿郭奇峰的内外双环,跑到敌人身后去。飞轮斗舰是第十军的制胜法宝,船上兵员全部是精挑细选的优秀水手,他们一接到主将命令,马上行动起来,帆张满、轮飞转,一个巨大的尖峰越过正在激烈交锋的江面,直扑内外双环阵。
此时,叛军瞭望哨也已经瞧清楚了越来越近的飞轮舰,连忙报告郭奇峰:几十艘敌船飞速逼近,准备凿穿本阵!
郭奇峰闻言大惑不解。镇疆军明明占据着兵力优势,为什么不全线压过来,反而让孤军冒险冲阵呢?难道是想先搅乱我们的阵型,然后再发起总攻?
抱着这个疑惑,他命令位置最靠前的战船立刻聚拢,前后两道阵列尽量密集,以便抵御对方的冲击,同时两侧各二十艘战舰适当前移,随时准备侧击来犯的敌船。
总之一句话,不能让那几十艘斗舰闯进双环的核心区域,更不能让他们透阵而出,冲到身后的下游位置!
双方舰队的激烈交锋,在转瞬之间彻底爆发。
飞轮斗舰在江面上快如银梭,其灵活程度远远超出了叛军的预料。通常,战船在高速冲击的过程中,往往都会牺牲掉一部分操控的机动性,因为想要船只又快又猛,就没法做到灵活轻巧。
然而,拥有巨大飞轮助力的镇疆军战船,不仅依靠风帆和船舵来改变方向,船体两侧的轮叶通过转动快慢差异,本身也具备转向的作用。
因此,面对叛军的阵型变化,七十艘飞轮舰快速调整,轻巧地避开了敌人的密集部位,斜着刺向旁边薄弱处。
轰轰几声巨响,三艘叛军楼船被镇疆军撞得东倒西歪、破损严重,其余飞轮斗舰则冒着密集的箭矢,从它们身旁飞速驶过,向双环阵中间地带突进。
郭奇峰的旗舰再次发出信号,指示位于环阵中段的战船火速开动、实施拦截,同时其他各船集中远程力量,狂射镇疆水军。
四面八方的叛军船只上,瞬间飞起无数火箭,划过天空,落向正杀入阵中的飞轮斗舰。几百艘战船的弓箭规模,用遮天蔽日形容毫不夸张。转眼之间,就有二十多艘镇疆战船起火燃烧,完全失去了战力。
然而,敌人凶狠的打击并没有吓住镇疆水军,近四十条战舰仍旧狂飙突击,向着下游猛冲。
这时候,负责中段拦截的敌船也正逐渐靠近,飞轮斗舰二话不说,位于船头和船身两侧的巨弩立刻开弦放箭,打得敌船碎屑横飞。
比速度,叛军快不过镇疆水军;拼勇气,二者更是差了一大截。尽管飞轮斗舰在内外双环阵中损失不小,可仍旧不断的接近了整个阵型最末端位置。
直到此时,郭奇峰仍旧猜不透对方的用意,正当他大感疑惑之际,聂先增指挥剩下近百艘战舰,开始向前推进。
长号鸣响、战鼓擂动,震天的喊杀声从浓雾中传来,气势惊人。
郭奇峰大吃一惊,连忙让环阵前端的战舰做好迎敌准备。
在他心里始终还抱着一个希望:只要能撑到第九旗的舰队赶来助战,就是胜利!
叛军大部分注意力被聂先增吸引到了前方,那几十艘狂飙突进的飞轮斗舰顺势抵达内外双环阵的最后端。此处大概还有近百艘叛军战船,正分成两层向飞轮舰合围过来。
飞轮舰队毫不惊慌,一边就地与敌人展开穿插激战,一边不断在船舷处放下王纹烈发明的流火轻舟。双方的战船在江面上你追我逐,杀得难解难分,旁边还时不时爆出大团大团的火球,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郭奇峰这时终于明白过来,对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透阵而出、截断自己退路。说实话,区区六七十艘飞轮舰,在宽阔的江面上,也拦不住几倍的敌人。聂先增的目的,就是要一前一后同时开打,让郭奇峰首尾不能相顾。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拖住叛军,使其无法从容调动,想打就打、想撤就撤。
眼看飞轮舰队已经跟后阵的敌船成功混战在一起,聂先增心里的把握更大了。他命令手下各条战舰,不必急于冲锋,保持合适距离,然后利用巨弩和弓箭,铆足劲头射杀敌人。
同样,叛军也不愿跟镇疆军近距离交手,于是隔着江面,弯弓搭箭、奋力还击。
一时之间,大江上再次腾起了阵阵密集的箭雨,彻底笼罩住两边的舰队。
远距离交战进行了半个多时辰,双方各有损伤,可郭奇峰的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一来,镇疆水军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战舰,相反,对面的战力甚至还不如自己这边,所以也迟迟没有发动什么进攻冲锋。二来,从池州出发的第九旗舰队,再怎么磨蹭,现在差不多也该到达战场了,但事实上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难道……他们被镇疆军挡在上游了?
郭奇峰感觉,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在大江中行船,无论如何隐蔽,总归有迹可循,一旦镇疆军及时发觉在自己身后出现了威胁,当然也会调动兵马实施拦截。
而这就意味着,两面夹击会转变成两线作战。
郭奇峰仔细盘算了一下:镇疆第十军约有六百艘战船,而自己这里有五百,第九旗有将近三百,总数还是更占优势。即便两面夹击变为两线作战,仍有很大胜算。
关键问题,是要把握好时机!
眼下,正面之敌明显兵力不足,大概率是分兵去对付第九旗了,自己何不趁势而上,反手攻聂先增一个猝不及防?若是能向上游挺进,及时跟第九旗汇合,照样可以击溃镇疆军的水师主力!
郭奇峰的想法是没错,但他终究还是觉悟得晚了。
正当他打算下令,让全军变防御阵型为攻击阵型,逆流冲击镇疆水军主阵之时,上游的江面处,远远出现了数不尽的巨大风帆。
罗远带领的鲲鹏主力,及时赶到!
正在指挥作战的聂先增一看援兵现身,心中也暗暗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没耽误了大都护的计划,放跑了鸠兹之敌。
他先命人给后方的罗远发送信号,然后下达了最后的攻击指令:所有战舰全速冲锋,分左右两路,包抄内外双环阵的中段,卡死敌人。同时让出正面战场的行动线路,好叫从后面赶来的主力舰队发动总攻。
鲲鹏第十军虽然组建时间不长,但他们拥有大批科班出身的水战指挥官,战士们平时训练极为刻苦、士气高昂,这于战场之中都显得弥足尊贵。
尤其在大战的关键时刻,全军能如臂使指、行动果断,对主将来说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此时此刻,聂先增就有这样的感觉。
近百艘战舰闻令而动,快速分作两队,不顾敌人密集的箭矢袭击,沿着大江南北岸线飞速前进。
郭奇峰也看懂了聂先增的意图,慌忙让人敲响金锣,通知各舰变阵后撤,一边拦截镇疆军战船,一边紧密靠拢,向下游转移。
“第九旗估计完蛋了!”郭奇峰气急败坏地喊道:“镇疆军主力到这会儿才出现,多半是先去收拾了他们再来的。赶紧退回鸠兹,凭借水寨固守,不然就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