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寒塘鹤影 冷月花魂
“贾代善的忌日?”太上皇闻听了自贾府传回来的消息,犹疑了一下。
“都是哪几家过去?”
内侍报了留在京中好几家的名字,其中便有陈家。
恍然了,是要一起商议给朕出钱纳“投名状”的事吧。
他知道了贾家不给银子而给物资的想法,说实话,确实正合他意。
没东西可买时,银子是粪土,它只有变现成货物后,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三省兵卒,算上辅兵和徭役,小十万张嘴等着人吃马嚼,确实是个负担。
国库有银子不假,但不能喂银子和铜子,还得是五谷杂粮,那就得去买去。
市面上的粮食,太上皇也不敢太过搜刮,要得人心,不是失人心,总得给百姓留些口粮,所以粮食、布匹、肉蛋、果蔬这几样货物,都是太上皇急需要用的物资。
“安排下去人手看住就行,有了消息及时报给朕。”
内侍下去传旨,没了密谍司的太上皇,又匆匆拉起一些人手,但总不如李穹治下密谍司好使。
被选出来的人手还未混进清虚观呢,他们的姓氏籍贯以及背景出身,已经在了紫微阁京城留守的邢岫烟手中。
“大莲。”
“诶!”
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脆生生答应着进了屋。
她是倪二的亲闺女,闺名大莲。
“把这份名单给你爹带回去,都一一的请回来交个朋友。”
大莲笑嘻嘻的揣好了名单,挎上一个竹筐,里面都是鸡蛋,出了这间小小的杂货铺,奔着家走去。
身后远远跟上两个人看护着,这是一条紫微阁与密谍司之间最安全的线,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出入杂货铺。
要说李穹毕竟是听得多,看的多,这种所谓的“交通线”,可是最安全的一种了,他把与倪二的这条线,交给了邢岫烟。
她爹邢忠已经不在京城露面多时,那一万的人马也藏进了西山挖矿,丰台大营那里只是虚晃一枪,这支队伍正日日夜夜勤加操练,等着来自兰芳的命令。
倪大莲一路平安的回了家,先把鸡蛋放进了厨房,然后再次出了门,在大门那摘下了一盏灯笼。
掩好了房门后,去隔壁五婶子串个门,娘就在那里闲话家常呢。
“五嫂子!你也在家呢。”
五婶子的儿媳妇小红坐在炕上正唠嗑,见了大莲很是喜欢,要她过来揽住了小姑娘的肩头问长问短。
小红是回来商议搬家去兰芳的事。
王熙凤准备送亲贾探春,贾赦也有意让长子贾琏小两口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京中留下他和贾母支应就好。
怎么说呢,还不都是因为万宁老皇逼迫着纳银站队么,不好硬抗,只能给正元皇帝做个样子,我家也是无法,但我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长子是荣国府一脉的传承人,所以贾琏不能有任何疏漏,能走便走,还有贾琮暗戳戳的在西山与京城间来回奔波呢。
故此贾琏一房要走的话,那么不仅姨娘平儿也要走,就连管家林红玉也得跟着走。
自然她的夫君贾芸也得随着去,这不,她家来劝婆婆五婶子一起跟着走。
同着大莲母女这对儿街坊老邻居,小红又一次劝着婆婆。
“媳妇和芸儿一走,那可是远隔万里呢,留您一个人在家里,我们怎能放心的下。”
五婶子只是不肯,她还有她的道理:“要搁着以往,我说去也就去了。可如今不同,我不说,你也懂眼下是个什么局势。红玉孩儿啊,我可也是贾家的媳妇呢,那院里还有个老太太我的婶子没走,我也不能走。”
红玉没了脾气:“人家是一品的诰命呢,我的好婆婆吔,不走也没人敢动半分的。”
五婶子直摇头:“不对不对,孩儿啊,伱婆婆我还是咱家织厂的管事呢,我一走,织厂谁来管?那些你的婶子大娘姐姐妹妹们,刚有个营生能顿顿吃上荤腥了,我怎么能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呢。”
一番话说乐了倪二家的,大莲也嘎嘎笑,给五婶子挑个大拇哥:“五奶奶是这个,有情有义,巾帼英雄!”
小红给了她一巴掌,拍在了小姑娘家最害羞的屁股上,她立即对五嫂子怒目而视。
小红冲她一挑眉毛:“不服也给我憋着。二嫂子,倪二哥给王爷办大事呢,大莲就别跟着裹乱了。我带她去兰芳,送到王府里去学学本事,将来呀,备不住还能做个官呢。”
大莲立即转嗔为喜,她早就自邢岫烟那里听说了王府的种种,想见识一番,只是一直不得机缘。
但她与邢岫烟的事,除了自己爹以外,连娘都不清楚呢,当然不能与五嫂子说,哪怕五嫂子也是紫微阁的人,但咱俩谁也管不着谁。
小姑娘的心高气傲,来自她爹给她的底气,醉罗汉倪二,跺跺脚,半个京城地面都要抖一抖的主,谁还敢欺负他的闺女。
小红点了她额头一下:“你呀,正是要学本事的时候,学好了本事,有多少大事做不得呢。跟在你爹后面能学什么?打打杀杀的可不是姑娘家家该做的事。二嫂,您说呢?”
递个眼色过去,倪二家的自然心知肚明,姑娘还小,成天的抛头露面确实不妥,万一哪天被人盯上了,还得是一番的麻烦。
不如让她去兰芳,这样自己和当家的,也没了后顾之忧,王爷是个念旧情的人,定不会委屈了自己姑娘。
“好倒是好,等当家的回来,我与他商议商议?”
小红留了句要尽快,便先告辞,王熙凤那里的事多着呢,她得去忙活了。
娘俩又与五婶子唠了会儿,婉拒了留饭,也回了家。
进了门,倪二已经在了屋子里,冲姑娘眨眨眼,指指桌子上的酒菜与家里的说道:“有肉有酒,你再炒个鸡子来,咱们就吃着。”
“省着些吧,京城里的东西可是不多了呢,咱家就是不缺,也得要攒些了。我给你们爷俩拌个疙瘩汤,锅里还有昨儿蒸好的馍热了吃怎么样?”
父女俩都说好,只是为了支开人。
等倪二家的去厨房里忙活开了,父女俩相视一笑,大莲自荷包那里翻出来邢岫烟给的名单。
“邢家姐姐说,请回去见个面。”
倪二接过来看了看,伸手拿过烟袋锅子,大莲给爹打着了火镰,将这名单点了烟叶子。
“爹,我想去兰芳!”
给爹斟满了酒,笑呵呵的捧给爹:“那府里的小红姐姐要随着二奶奶她们走,想带着我一起走。”
倪二接过姑娘端过来的酒,滋喽一口干了,吧嗒着烟袋锅子琢磨了一下。
“也行,京城里不会太平多久了,正元皇上手里的那部密谍司,已经潜进了京城,却不与咱们联系,怕是要搞事的样子。你走了也好,我与你娘倒能安心。”
一口香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笑着给姑娘说道:“去了兰芳呀,就去求王爷去,跟在林王后的身旁做事,知道了没?”
“诶!我听爹的。可是为什么要跟在林王后身边呢,薛后的手段可是很了不得呢!”
倪二冲姑娘一挤眼:“小孩子到底是看不远,林后的一身本事,才是真正的治国方略,薛后则是富民富国,而朱后呢,是安抚那几位王爷的。爹跟着王爷这么多年,越发晓得了一件事,王爷想让谁发财,谁就能发财;但能劝住甚至更改王爷心意的人不多,只有那一个。”
大莲若有所思:“那咱家以后就是林后的人了呗。”
“咱家是王爷的人!你爹我可是紫微阁行走,密谍司左千户,爹的上面只有一个还在皇上身边的夏内相。”
大莲哈的一声:“我说爹怎么知道京城潜进了人呢,合着连圣上身边也...”
父女俩齐齐在嘴边做了个嘘,笑着帮着端菜拿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了顿中饭。
倪二家的自然也提到了去兰芳的事,还说要接五婶子过来一起住,这样五婶子那里也有了照应。
“贾芸如今就在天津卫,一直看守着这条退路。”倪二边吃边说:“所以啊,小红妹子未必能走成,多半到了天津就会被留下来,经营这条海上往返京城的路。两家本也是邻居,我最近不在家,你干脆撺掇五婶子搬进织厂里去,那里反倒是最稳妥的所在,不管是谁,都会保住这个织厂,自然也不会对你们下手。”
这么一说,倪二家的反倒舍不得姑娘了,眼巴巴的瞅着姑娘,眼泪就要往下落。
倪二嗐了一声:“咱们丫头是走正路求上进的,你嚎个哪门子丧!”
大莲也劝娘:“等着女儿学好本事回来的,我也和邢家姐姐一样,管着爹他们这些人。”
倪二两口子被姑娘的天真逗笑了,邢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啊,朱后开蒙,王爷亲传,紫微阁里谁不知道这么一朵紫薇花呢,端的做事风雨不透,绵里藏针。
当倪二开始动手请人时,邢岫烟也给大莲放了行,自己则不声不响的隐去身形,又不知道藏在了京城何处,真是只闻鹤鸣不见鹤影。
倒不是为了防备倪大莲,而是此次她要直面太上皇,况且手段凌厉,就是要警告一下这位万宁老皇,凡事不可做绝,你还不是天下之主呢,想一手遮天?问过我兰芳的人没?
你看着邢岫烟娇娇柔柔不与人争强斗胜的样子,可哪知人家的心性呢,办事从不拖泥带水,更不会瞻前顾后。
李穹敢把京城紫微交给她,除了有邢忠和荣国府能做她的退身阶外,更多的是看重这丫头的心性。
当年说动邢忠跟着李穹自姑苏进京,又忍住了儿女遐思不在李穹身上纠缠,便是被李穹安排着嫁进了薛家,她也是自然从容,还把薛家二房打理的有声有色,就连大房的夫人甄英莲,也是喜欢这个妯娌多过喜欢那亲小姑子薛宝钗。
而她这回藏身的地方,正是薛家老宅的另一半,曾被梅翰林买下来挖地三尺的,又被李穹一包火药要了性命的地方。
自重又挖通的地道内,进了薛家老宅,夫君薛蝌正在那里等她。
“明日清虚观打醮,我得去露个面,贾芸已经到了通州码头,看红灯为号。”
岫烟给夫君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你又去西山了?”
“你怎生知道的?”
“瞧你身上的煤灰,这还猜不出来?”
薛蝌故意的一叹,搂住娇妻的软腰不让她脱身:“我的好夫人啊,我自幼有那么个姐姐就够我受的了,你可饶了为夫吧,我这半点行藏都能被你一眼看穿,为夫真是不自在的紧。”
“少来这套,敢去秦楼楚馆,我命人给你裹在被子里游街。”
这就是邢岫烟的性子,绝对说到做到,薛蝌干笑着说不敢,还得压住了心跳,自己这媳妇目光如炬,真不知道王爷都教了她些什么本事,问起来时,她总是笑而不语。
岫烟柔柔笑着让薛蝌稳住了心神,自己可不是堂嫂甄英莲那般的好说话,薛家女嫁出去就少管薛家事,薛家两房我说了算,我才是薛家的当家奶奶呢。
哄好了薛蝌,细细问清了爹派回来的人手藏在何处,又是怎么个联络办法,转转眼珠对薛蝌说道。
“倪二家的姑娘要去兰芳,我这缺个与他单线联络的人手,正好有一个人被王爷派回了京城,我准备给她安排进皇宫,走元春娘娘的那条线,你去寻御膳房的吧,司膳监是咱们自己人。”
“谁呀?”
“你别问,只管去找人,见了你就如同见了我,他们自会安排。”
薛蝌好生无奈,娶这么个媳妇,好是好,就这一点让他难受,她是自己的上司。
振了两回夫钢,才志得意满的去了御膳房,薛家二爷的名头也是不小呢,喝着贡茶等人会面。
不一会儿,一位三品内侍来见这位京城第一糖商薛二公子,商议好了用糖的数和价格后,薛蝌才说了正事。
“贾家贵妃的宫里是不是缺了人手打理?”
内侍不动声色摸出块牌子来:“太医院少个进后宫传药的缺,一千两银元,不要银票和现银,只要银元。”
“行,容我回去准备一下,命人送到...”
“京城有家都一处馆子。”
“好好好,那在下告辞。”
“来人,送薛家二爷。”
薛蝌一头雾水的回了家,洗浴一新的岫烟正在绞头发,薛蝌过去帮忙,说了送银元的数和地方。
岫烟见夫君欲言欲止的样子,想了一想,拍了拍他的胸脯:“那人你也认得的,远远的看一眼,不可相认。”
薛蝌这才重又开颜,痴缠着岫烟又想行周公礼。
次日,贾家清虚观打醮,薛蝌与贾琏、贾琮一起忙前忙后,光是祭品就有十里之长,那头都快进了清虚观,这头还有马车未出府。
便在这时,一个鹅蛋脸的姑娘,背着一个旧的包袱,进了太医院中。
小王太医略瞟了一眼,连忙扭过头去装作不识,这位在贾家见过很多次的宝玉身边大丫鬟---花袭人,改回了名字花珍珠,本本分分的候在那里,不多时,小内侍领她进宫造办名册。
换了身宫女服侍的袭人,看四下无人时,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小房中,一动不敢动。
抱琴与她说过的话,她一直不敢或忘:“你就当自己是那个傻晴雯,而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袭人就行。错一步就是死,我信你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