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都督府中,苏泽从上海返回之后,难得在家里清闲了几天。
他正陪着儿子,看着儿子将一块块木片立在地上,在地上组成了一条长龙。
随着木片摆放完毕,儿子激动的走到苏泽身边,用小手轻轻一推,木片一片接着一片的倒下,小小的玩具竟然产生了一种壮观的感觉。
申时行好奇的看着正在收拾木片的大都督,他没想到苏泽在闲暇时候陪伴儿子,竟然是玩这样的游戏。
“骨牌?”
申时行回忆起在宋代古书中的记载,这是一种宋代就出现的娱乐方式,只不过宋代的贵人们更喜欢用象牙和兽骨来雕刻,而苏泽用的是木片。
苏泽笑了笑说道:“确实是宋代的骨牌,不过这种游戏在西方也很流行,根据阿方索说传教士从东方将骨牌的玩家带回了西方,这种搭建骨牌推倒的玩法,却是西方发明的,在我们这里股票主要还是用来堆牌九。”
申时行感觉颇为有趣,小小的骨牌竟然发展出两种玩法,而这种将所有骨牌立起来,然后一下子推倒的玩法也颇为有趣。
申时行甚至准备自己也弄一套,等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以后玩。
“大都督,高务观回来了,高肃卿说是要给隆庆皇帝守节,还是不肯出仕东南,还要留在新郑老家修书。”
“不过高务观带回来了高肃卿新修的书。”
申时行将厚厚的一些书稿拿出来。
苏泽不意外的说道:“隆庆皇帝对高肃卿有知遇之恩,他们是君臣也是师生,更相当于父子,他不肯出仕我们东南是正常的,他要是果断答应下来出仕东南,我还觉得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申时行沉默了一下说道:“高肃卿这样的聪明人,为什么还要给明廷这个王朝守节呢?”
苏泽说道:“社会是有自发前进的惯性的,如果不是我们东南崛起,明廷会沿着自我毁灭的轨迹一路走下去,但是也不会这么快灭亡。”
“这不是更加说明,明廷人心还没有完全丢失吗?”
苏泽当然知道,帝制是那么的顽固,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进入信息化时代后,帝制依然存在,甚至还被披上了“上流和优雅”的面纱,继续活跃在政治舞台上。
更不要说现在还是十六世纪,这个世界刚刚开始进入启蒙时代。
甚至历史上还有拿破仑三世这种先当总统再当皇帝的波拿巴主义帝制存在,后世中华还出现了一个效法者,只不过那时候帝制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被扫入了历史垃圾堆,那个拙劣的模仿者也留下了千古的骂名。
张居正需要一个皇帝,来维持明廷的合法性,维持各地督抚向明廷效忠,压制地方实力派,甚至利用帝制权威来推进自己的改革变法。
明廷官僚也需要一个帝制,如果没有皇帝授权他们根本没有管理地方的合法性,更别说还有很多官僚机构,比如太监和皇帝的私人部门,就是专门为了维持帝制而存在的了。
甚至连普通百姓也需要一个皇帝,他们需要幻想中的至高至明的皇帝给他们主持公道,需要一个能够对抗官僚和地主的利维坦一样的巨大力量,站在他们身边帮助他们说话。
这也是苏泽使用“蚕食”战术,每一次都是从明廷身上割下一块肉,但是又不会立刻发动全面进攻的原因。
若是发动全面战争,明廷的垂死反抗,会让战争烈度和损失扩大。
这种割肉战术,反而也可以让东南可以吸收新占领的土地,一个省一个省的推动改革。
申时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
“除了荆州和襄阳还在反抗之外,湖广南部已经全部被我们东南新军攻占了。”
“但是这么大的地区,需要更多的官吏,如今已经抽调了一批人过去了,但是一下子消化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人手还是太紧张了。”
“礼部一些官员都在议论,要不要提前举行新科进士的选调考试,尽快让他们转正。”
按照东南的新科举制度,新科进士需要进行为期一年的观政,然后参加选调考试,才能正式授予官职,成为东南的官员。
当然制度上是这么规定的,也架不住一些杰出人才,在观政期间就展现出非凡的才能。
比如工部铁路司的汤显祖,吏部文选司的顾宪成,户部财经司的庞新悦,以及最近在安南立下功劳的行人司迟弘谟,这些都是还没正式参加选调考试,就已经被认为是未来栋梁的人才。
但是大部分的新科进士,如今还在各部门打杂,基本上属于一种将小事情交给他们是大材小用,将大事情交给他们又不放心的阶段。
这也是正常的,刚刚结束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苦读,进入官场的新人,就连官场的基本规矩都没摸清楚,不要说使用这台机器了。
这就和刚依依学语的孩童,就让他们写诗一样。
甚至连这一科可以出现这么多妖孽,也是东南第一次开科举的缘故,只是这些妖孽拔高了各部对这些新科进士的期待感,甚至有的部门都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他们用起来了。
“选调考试的规矩不能变,现在春闱才过半年就提前选调,以后就不好办了。”
苏泽定下了调子,申时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申时行也明白,用人选拔制度是不能随意修改的,这关系到的是今后整个官府系统的基础,是整个官僚系统的地基。
只不过在东南的礼部,已经被苏泽改造成了教育部,而且是专门负责官员和预备官员选拔培养的教育部门。
如今吏部天天喊着缺人,文选司的主司都快要住到申时行家门口了,申时行来找苏泽也是迫不得已。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些观政进士,倒是可以送到湖广这些新占地区锻炼一下。”
“这样,愿意去湖广基层锻炼半年的,明年的选调可以加分。”
“但是这些新科进士不能做地方主官,只能做佐贰官,或者在府内担任事务官员,由主官负责考评,只有考评优良的才能加分。”
申时行想了想,这确实是一个办法,能够将这些观政进士派到基层去,让他们也了解一下基层的运行逻辑。
反正也是自愿原则,对于那些并没有把握通过选调考试的观政进士来说,这也是一种迂回的通过选调考试的办法。
不过申时行还是说道:“这些观政进士人数太少,最缺的还是有基层经验的成熟官员和能够处理政务的吏员。”
苏泽有些无奈的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南直隶和浙江也在筹办建设乡一级的公所,这边的吏员也缺。”
乡公所,所谓公所,本来是民间自治的处理乡间事务的场所。
在秦汉时代的时候,就在乡中设置三老,由三老来处理乡间的事务。
乡三老制度后来逐步被崛起的门阀和地主取代,而苏泽要做的就是在乡这一级重新建立官府权威。
其实所谓的乡本来也是一个虚幻的行政概念,在明清时代只有村,并没有乡这么一个具体的行政单位。
苏泽在东南建立的乡,其实行政上管辖几个村子,在比较繁华的村子设立乡公所,处理村落的事务。
为了不刺激那些乡间的士绅们,目前的乡公所只负责田亩买卖的公证,老弱病残的慰问抚养,以及处理调解一些乡间的纠纷。
而收税、募兵、维持治安这些事务,依然是县衙下面的官吏来做。
不过有了乡公所以后,百姓也逐渐适应了这么一层的官府,而县衙也可以通过乡公所来了解各乡各村的情况,对当地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
而苏泽交给乡公所的最重要任务,就是清查各乡各村的田亩数量。
这些都需要大量能写能算的官员和吏员,但是这项工作又非常的重要。
土地问题,几乎是横贯历史最重要的问题,甚至在近代,土地问题依然是一个国家最棘手的问题。
而在苏泽看来,东南在这个时候,是解决土地问题最好的时候。
现在的东南,城市正在不断的扩大规模,更多的乡绅开始放弃传承了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祖宅,开始在城市中寻找机会。
在南直隶的苏松地区,城市化更是非常迅速,小型城市围绕府城建立起来。
这也是正常的,工坊需要稳定的工人,需要能够维修的工程师,需要专业的管理者。
这些人都居住在城市,或者城市附近。
城市周围有配套的工坊,有更加发达的教育,有更加发达的医疗。
商品经济的发展,让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丧失了优势。
大部分人只需要专注于做好一件事,剩余的东西就可以用钱向别人购买。
这种城市化的进程,甚至让不少乡村都空了下来。
有的地主甚至在减租减息后,也都没有佃户种田了。
距离城市比较远的土地价格在上涨。
苏泽当然知道,这是上行周期会出现的情况。
但花无百样好,若是遇到下行周期,那么又会有很多人回到乡村。
所以现在是解决乡村基层权利搭建的最好时候。
苏泽作为穿越者,并不相信后人的智慧。
有些事情都是有时机的。
但是湖广缺乏官吏的问题,依然摆在了苏泽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