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不解风情

卫玉并没有察觉萧相那细微的动作。

等了片刻, 见萧太清不开口,卫玉便道:“老师……”

她正要再说,突然见萧相向着自己轻轻地一摆手。

卫玉噤声, 尚未反应是什么意思,便听到屋外有个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 道:“殿下,这台阶上有点儿雪, 您且小心着。”

这声音卫玉自然最熟悉不过了, 这是李星渊身边的崔公公。

可崔公公竟会出现在紫薇巷她这小屋里, 却是难得一见, 尤其是他口称“殿下”。

卫玉惊的色变,抬头看向萧相, 萧太清却已经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并没有很惊诧的表情,只是向着卫玉无声地点了点头。

萧太清转身, 卫玉跟上, 两人才往门口走了几步,便见太子殿下负手抬步, 身姿轩昂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萧太清敛袖行礼。

“萧相果然也在, ”李星渊的脸上是两三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孤心血来潮想来看看小卫,跟萧相真是心有灵犀。”

萧太清垂首带笑:“是,先前臣正跟玉儿说了皇上的旨意……”

李星渊目光转动,看向卫玉:“哦, 你已经知道了?”

卫玉没想到太子会亲临此处,又来的悄无声息叫人猝不及防,她最怕的就是太子听见了她跟萧太清的对话,那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李星渊面色如常, 又听他如此说,那绷紧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些许。

她忙道:“是,老师方才已经告知。”

太子这会儿已经在里屋慢慢地走了一圈,望着卫玉扔在罗汉榻上的书,封皮上是“东原录”三字。

李星渊俯身捡了起来,垂眸念道:“潜天而天,潜地而地,人之神潜天地,则其德如天地矣。”他眉眼不抬地说道:“还以为叫你闭门思过几日,你必定无聊,谁知竟在这里修身养性起来了,若再闷你几日,只怕要通神吗?”

卫玉在旁道:“殿下说笑了,臣也只是无聊闲看而已。”

李星渊把那本书掷下:“只怕你越看多了书,人却越来越左犟固执,谁也管不了你了。”

卫玉察觉他身上似乎有一种让她略觉陌生、但又望而生畏的东西:“殿下……是不是说我办教坊司案子的事?我已经在认真思过了。”

李星渊缺又转开目光,微微抬头道:“哦?这么说,以后若遇到类似之事,你就改过不去管了么。”

卫玉一笑道:“殿下……我若不管,又如何对得起朝廷俸禄和殿下的信任,还是管得好。”

李星渊瞥向萧太清:“萧相也听见了?他这是明摆着屡教不改了。”

萧太清叹道:“上回臣也跟殿下提过,这都是殿下从来纵容了玉儿。”

“这么说,还是孤的过错,看样子要改过的是孤才对。”李星渊说着,缓缓在原先萧太清所坐的椅子上坐了。

萧太清陪着几分笑意,道:“殿下其实也知道小卫的性情脾气,她从来并无任何私心杂念……何况她从小跟着殿下,深受殿下之恩,她自然绝不会辜负殿下的心意。”

卫玉正在仔细听着,察觉萧相仿佛看了自己一眼,她便道:“我自然不会忘怀殿下的恩情,不过若是我做错了事,惹了殿下不快,殿下也只管惩罚就是。”

萧太清皱眉。

李星渊则望着地上的那个小小的铜炉,此刻开口道:“老师都替你说情了,再说把你惯坏了,也确实有孤的不对,不如罢了。”

萧相肩头微沉:“玉儿,还不多谢殿下!”

卫玉只觉着萧太清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萧相从来不是那种举止轻浮的人,既然如此,必有用意。卫玉想也不想,赶紧道:“多谢殿下,我就知道殿下对我最好了。”

李星渊的嘴角一挑,沉吟道:“说正事吧,既然萧相跟你说了皇上的意思,那……你是怎么想的?”

卫玉愣怔:“我?”

李星渊缓缓问道:“你是想出去呢,还是想……留在京内。”

萧太清闻听,转头看向卫玉,眼神里透出几分紧张。

这瞬间,卫玉似乎明白了萧太清的心意。

先前她已经拒绝了萧太清的提议,如今太子又问了一遍,就等于又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是跟她拒绝萧太清的不同,这一次若是选择了,就绝不能再更改。

而太子问过后,连他身后的崔公公也不由看向卫玉,嘴唇微动,无声地向着卫玉暗示。

小小斗室,气氛忽然极为紧张。

一瞬间,卫玉心中微乱,左顾右盼,又打量太子,见他面如温玉,看不出喜怒之色。

卫玉俯身道:“殿下,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自然是要遵从皇命。我知道殿下不舍我出去,但若违抗皇上意思,只怕更会让殿下为难。”

李星渊的眼睛眯了眯。

对,卫玉说的不错,毕竟太子已经在皇帝跟前应允了。

如今让她走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太子仍是想要赌一赌。

他的理智,让他想要遵从皇命,但他心里……却还盼着卫玉能够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连李星渊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如何了。

唯有一点儿最为明确,那就是在亲耳听见卫玉说要“遵从皇命”的时候,他的心忽然极冷。

那种尖锐不可抵挡的寒意,叫做失望。

萧太清无言。

崔公公的感情要外露一些,他皱了眉,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不是怕贸然出声,回惹了太子不悦,崔公公早就开口劝卫玉了。

相比较而言,太子殿下的脸色还是那样沉静如水,就仿佛卫玉回答跟不回答,他都没有任何变化。

奇怪的是,室内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冷。

卫玉瞥了眼地上的炭炉,怀疑是许久没有加炭火的缘故。

“好,这回答很好,”太子仿佛赞许地说道,“你如此体察皇上跟孤的心意,也是难得……”

卫玉不敢吱声。

太子展了展眉,道:“对了,最近豫州那边儿打了胜仗,你该知道吧?”

卫玉听他突然提起这个,便道:“今日才听说究竟。”

太子道:“皇上虽是要调你出京,只是去往哪里,却是让孤决定,你到底是东宫的人,孤自然要格外照拂些,如今御史台有个往荆州南境……湘州一带的差事,但因为豫州大捷,也要派人往那里一趟……不如让你自己选吧,你想要去哪一处?”

卫玉更为意外。

萧太清垂眸,若有所思。

崔公公揣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李星渊则望着卫玉道:“让你自己任意选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别说孤亏待了你。”

卫玉在心中转来转去,终于回答道:“殿下,我想去湘州。”

这个回答似乎让太子有些愕然,他的长眉微扬,笑问道:“湘州?当真吗?”

“是。”

“怎么不选豫州?你刚从那里回来,还以为会有什么惦记,正好回去看看。”他仿佛轻描淡写一般。

卫玉道:“听闻豫州打了胜仗,自然是安泰无事,不必记挂如何。也正因为去过一次,所以想再去个新鲜地方,湘州的话……正是我向往之处。”

李星渊道:“你又怎么向往湘州了?”

卫玉道:“三湘之地,臣向往良久……比如温庭筠的’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令人难忘,并各色诗词里常有提及,此生必定要有一次机会亲临其境才好,难得殿下正好选了此处。”

李星渊静静地看着她,“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果然不错。孤忽然也想到了一首。”

卫玉问道:“殿下想到的是哪一个?”

太子笑了笑,道:“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崔公公不明就里,有些茫然。

萧太清脸色微沉,垂下头去。

卫玉心里明白,太子是允许了自己的请求。

李星渊念过之后,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既然决定了,那就御史台安排,择日启程吧。”

说完了这句,太子转身,负手快步向外走去。

崔公公眉头深锁看向卫玉:“你这个小卫……唉!”赶紧跟上太子去了。

萧太清深看卫玉一眼,来不及言语,只追上去恭送。卫玉也跟在后面。

到了院门外,才发现太子的随行都在外间。

老周跟青青两个也站在墙根处,青青怀里还抱着花嘴巴,神色惶恐。

见到有人出来,花嘴巴低低地叫了两声,又被青青牢牢地捂住了嘴。

太子进了车轿中,随行人簇拥而去。

萧相一招手,府内的人急忙抬轿过来,上轿之前萧太清对卫玉道:“回头再跟你细说。”

卫玉本来想询问他,李星渊有没有听见什么之类,见萧太清要走,只得先送。

萧相出门后上轿,轿子离开了紫薇巷,轿内萧相说道:“速去东宫。”

卫玉正在发怔,青青抱着花嘴跑过来,问道:“玉哥儿,那是谁?好大的气派。”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卫玉回过神来。

青青道:“啊?就是……在老公公来了不多久后就到了呀。”小姑娘有些说不清楚。

卫玉打住,她不想再问下去,也许是知道问不出究竟,也许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再追问。

青青却又道:“对了,刚才我看到御史台的那位蒋叔叔从巷子那里要过来,看见门口停着车就赶紧走了,我想他应该是有事要找你。”

卫玉心头一紧,赶忙转身回屋穿衣。

既然要调她出京,那自然就不用再闭门不出了。而蒋攸安来找自己一定是为了要紧的事,卫玉不敢耽搁。

她正要往御史台去寻蒋仵作,谁知才出巷口,就遇到了蒋攸安。原来他并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等着,见太子跟萧相都去了,才蹑手蹑脚现身。

蒋攸安小声问道:“刚才离开的人……我认得有萧丞相,另外的是……”

太子是微服而来,虽然也带了侍从,但并没有大肆张扬,故而蒋仵作看不出来。

卫玉摆摆手:“不必说那些,你只告诉我你来找我做什么?那个……”

蒋攸安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跺跺脚道:“你怎么也不管管阿芒?”

“阿芒如何?”

蒋仵作道:“他这两天总是缠着我,追问林……那个林小姐的尸首之下落,他再闹,我可就撑不住了。”

卫玉一拍额头:“这两天我不能出门,心想别把他拘谨坏了,所以放他在外头,倒是没想到这个,你只告诉他尸首已经下葬了就是,别节外生枝。”

“可是……”蒋攸安靠近了,低声道:“你也知道阿芒的性子,我怕他犯起浑来就去……”

卫玉笑道:“不至于的。他的脾气虽直,可并没有邪心,也干不出挖坟掘墓的事。”

蒋仵作吁了口气:“总之,你负责跟他说明白,别叫他惹事。”

卫玉满口答应了,又道:“老蒋,我大概不日就要奉旨出京,尽快选个时间,叫上任宏……再凑几个人,咱们小聚一聚。”

蒋攸安尚不知此事:“你不是刚回来吗?又要去哪里?”

卫玉道:“如果不错的话,是湘州一带。”

蒋攸安目瞪口呆:“什么?你……”他瞪着卫玉,半晌才道:“你到底是太子殿下的人,就算要出京,为什么不派个好地方?去那种瘴疠蛮夷之地?”

卫玉笑道:“不至于吧,这是老旧的偏见而已,何况潇湘之地,诗词里写的都极美。”

蒋攸安捶胸顿足:“你就是读太多书读昏了头了,那些什么诗人文绉绉的都是骗人的,再说了,放着好好的江南之地不选,为什么选那个?”

“横竖都是皇命办差,难道还能挑挑拣拣?”卫玉满不在乎地,道:“总之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心里记着。”

蒋仵作眉头深锁:“我知道你选定了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卫玉又叮嘱蒋仵作,若是看见阿芒,就叫他快些回来,只说自己有要紧事。

稍晚,阿芒果然回到了紫薇巷,卫玉告诉他林枕纱的尸首已经入土为安,叫他不用惦记。

阿芒道:“我没有惦记,只是……害死林小姐的坏人已经都死了,我怕她孤零零地……既然已经下了葬,那……改日能不能去给她烧些纸钱之类?”

卫玉望着阿芒真挚的眼神,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说道:“好。这也不难,只是你不要再去找蒋仵作,知道了吗?”

阿芒见她允许,也赶紧答应了。

这日,卫玉在甲秀楼上,请任宏,蒋攸安,步兵衙门的张嗣,太学的潘学官,本来还要请自己在纪王府相熟的几位,但他们如今都在东宫那里,卫玉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惊动。

众人吃了一会儿酒,任主簿不免也偷偷地抱怨了卫玉竟要往湘州去的决定,卫玉心里惦记的则是范赐之死,抽空就问张嗣。

张统领道:“已经抓到了人,是个街上的惯贼,之前因为偷盗被关押过,才放出来月余,在他家里找到了范二公子丢失的玉佩,跟没花完的金银。”

卫玉问道:“他招认了?为何此次下手如此狠辣?”

“已经招认,此人之前跟范二公子有过过节,那日喝了酒,不甚撞到了范赐,被他骂了几句,他见范赐落单,便发了凶性,将人杀害。”

这案子仿佛圆满,卫玉犹豫了会儿:“此人家里还有何人?”

张统领道:“他只是孤家寡人光棍一个,有什么家里人。”

卫玉一刻沉默,任宏便提醒她:“大家在此喝酒为你送别,你都要离京了,管这些做什么?还不如想想你要带些什么才好。”

潘学官献计献策:“我记着太学里有从荆州一带来的学子,我回头找人来细问问,据说荆州的冬日也是极冷,棉服自不可少。”

正在说着,听到楼梯上脚步声,不多时,一个面白无须的侍从上来,一眼看到座中的卫玉,忙上前行礼。

“是卫巡检?”

卫玉起身,已经看出是位小公公:“正是下官,公公是……”

小太监微笑道:“请卫巡检随我往靖王府走一趟,王爷召见。”

桌上众人闻听,都忙站了起来。

靖王府。

先前卫玉在京内的时候,在册封太子的大典上,曾跟靖王殿下照过面。

只是私下里并无任何交际。

如今靖王突然命传,卫玉猜想自然是自跟范赐一案有关。

靖王殿下李司遖,相貌偏像贵妃,秀气阴柔。

卫玉入内拜见,靖王叫她起来,细细打量道:“早在先前老三册封大典上见过一面儿,便对卫卿念念不忘,只没想到,还未来得及亲近,你便出了事……还以为你我无缘了呢。”

卫玉听靖王殿下言语里仿佛透出些暧昧,微微惊讶,只垂首道:“多谢殿下惦念。”

靖王笑眯眯道:“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怎么又要往外放?如果本王是老三,我势必是舍不得的。”

卫玉哑然:“回王爷,要外放卫玉还是留在京内,都无非是为了公事而已。”

靖王嗤之以鼻:“为公事?这话只骗骗不懂事的,像是你这样可心的人,本王不相信……老三跟你没什么首尾,听说当初在纪王府,你也曾跟他同吃同睡,就算他入主东宫,你都陪侍在侧,是不是?”

卫玉受不得这些话。

虽然说在纪王府的时候,确实并没有避讳之心,但李星渊跟她从来清清白白,靖王上来就用这样的邪心怀疑,她倒是无所谓,但因而影响了太子的声誉,那就大不可。

卫玉皱眉冷道:“王爷怕是有什么误会,就算太子殿下重用卫玉,也不过是把卫玉当作一个得力的执事而已,殿下为人光风霁月,绝不似是王爷所说一般龌龊。”

靖王打量她的脸色,忽然饶有兴趣地说道:“你这样反应,原来……老三真没有得手?”

卫玉听了这一句,简直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差点跳起来:“殿下请慎言!”

靖王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极好笑的事情,他起身走到卫玉身前,道:“看他对你那个上心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得了宠,没想到……嗯,守着这样的玉人儿,他居然还能熬得住?一把年纪的了,身边又没个侍妾之类,和尚也没有他这般清心寡欲。”

卫玉咬了咬唇:“殿下!若只管这样胡言,臣便先告退了!”

谁知靖王不等她说完,举手握住了卫玉的手腕,细看她如玉的皓腕,隐隐能嗅到一股令人神醉的香气。

李司遖笑道:“你别忙,既然老三不解风情,冷落了佳人,那不如……且让本王先来教教你如何?”

卫玉冷着脸,心中已经大怒,微微屈起手肘,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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