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二更君 抽丝剥茧

卫玉只觉着天晕地旋, 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她的目光从地上的郑公子身上挪开,回头看向门口。

瞒显然是瞒不住了,里里外外差不多都知道了。

现在该怎么做?

卫玉的耳畔嗡嗡作响, 她举起手来用力地抓了抓头,总算生生地挤出了一点清明。

她问蒋仵作:“有人看见阿芒动手?”

蒋仵作被她问懵了:“我、我不知道……是任主簿命人叫我来的。”

卫玉大叫:“阿芒!”

在阿芒进内之前,卫玉极快地说道:“老蒋, 你仔细查验郑公子的尸身, 从头到脚,一处也不要放过,一定要查明白……他的死因。”她盯着蒋仵作, 甚至有些狰狞地吩咐。

蒋仵作从未见过她这样, 几乎有点傻了:“啊,啊……好!”

此刻阿芒已经闻声跑了进来,卫玉狠狠地瞪着他, 才要开口, 又扫见门口处不时闪烁的人影, 探头探脑。

卫玉走到门边上,厉声喝道:“是不是都没有正经事干?”

原本围看的众人顿时散开了大半, 只有两名武官还立在檐下:“卫巡检, 人是阿芒打死的, 我们……也只能奉命行事。”

“急什么, 他就在这里,也不会插翅飞了, ”卫玉冷然道:“待我问过了不迟。”

那两人便不做声了。

卫玉转身看向阿芒,走近身旁压低声音喝问:“你打他了?”

顿了顿,阿芒点头。

卫玉深呼吸:“你打死了他?”她问出这句,又忙改口:“你是怎么打他的?用了多大力道?”

她知道阿芒性子直, 你问是不是他打死了郑礵,他多半会直接承认,故而卫玉只问他如何下手,下手的力道会不会置人于死地。

其实这也是最合理的询问方式。

阿芒迟疑了会儿,但他显然没有理解卫玉的良苦用心,而是毫不避讳地叫道:“玉哥儿,是我打死他的,他杀害了林小姐,活该一命换一命,我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你……”卫玉气的失语。

郑礵当然是该死。

但他得死得其所,卫玉昨晚上跟他虚与委蛇半晌,无非想要让他罪名确凿,另外,便是从他嘴里套出来那神秘的同党。

好不容易得了范赐的名字,郑公子已经是最有利的人证,如今竟然……

要对付范赐本就不容易,现在最重要的郑礵又死了,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卫玉怒道:“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知不知道犯案的不止是他一个,我留着他是有用的,如今你打死了他,另外一个凶犯很可能真正的逍遥法外!”

“什么?”阿芒满目震惊:“还有、另外一个人?”

卫玉道:“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错,你不能给林小姐报仇不说,反而把自己也栽进去……且还帮了真正的凶徒……”她几乎能想象到范太保若知道了郑礵死了,该是何等洋洋得意。

阿芒呆立原地,如同泥雕木塑。

卫玉闭上双眼:“我昨天的话你一点都不听,你要是相信我能够给林小姐报仇,就绝对不会自己动手,你、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玉哥儿……”阿芒的语声艰涩。

卫玉却转头道:“来人,把阿芒带下去!”

门外两名武官闻声入内,走到阿芒身旁。

阿芒只怔怔地看着卫玉,自始至终,并没有任何反抗。

等到阿芒被带走,卫玉才后退了一步,靠在门边上,呼呼气喘。

任主簿脚步悄悄地走进来,想劝她两句,又不知从何劝起。

阿芒这一举动,把他自己害了不说,也让卫玉十分难做。

案子还没查明白,只怕连卫玉也要栽进去。

卫玉扫了眼地上正在发凉的郑公子,心里难过的很,迈步出门。

“卫巡检。”有一人从院门外快步而入,向着她拱手:“御史大人有请。”

传来的人证忽然横死,还是被卫玉的人打死,而郑公子的身份,又决定了此事绝对不能悄无声息的了结。

卫玉抬头,深呼吸数次,跟着来人前去见御史中丞。

蔡中丞不过是个五品,而京兆府的府丞则是从三品。

“怎么回事小卫,”蔡中丞一看到卫玉,立刻先发制人:“阿芒真的把郑公子打死了?”

卫玉垂手不语。

蔡中丞道:“我就说……这教坊司的案子你交给顺天府的人料理就行了,你为什么又把它拿过来?这下好了,惹火烧身了吧?你说该怎么跟郑府丞交代?”

卫玉道:“此事我会负责。”

“话是这样说,但出了人命,势必会波及到御史台上下……”蔡中丞瞥着卫玉,道:“我知道,你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又是萧相的弟子,就算真的天塌下来,也未必会砸到你,可我们就不一样了……”

卫玉抬头,道:“中丞,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用我卫玉的命去赔给郑公子,也不会牵连中丞。”

蔡中丞最怕的,是卫玉背后的人厉害,他担心出了这样大事,自己身为卫玉的直属上司,恐怕会被推出去顶缸。

见卫玉这样说,蔡中丞喘了一口气,又小心陪笑:“小卫,我也不是逼你怎样,闹得如今这个地步谁也不想的。但我上有老下有小……唉!”

卫玉道:“中丞放心,我说到做到。王御史那里,我也自会去交代。”

蔡中丞闻言走近了几步,压低嗓子:“或许去求一求太子殿下……横竖人是阿芒打死的,让他给郑公子抵命,郑府丞那边兴许可以安抚下去……”

卫玉提高声音:“中丞大人,此事既然跟大人无关,就不劳费心了。”

蔡中丞忙闭嘴,又辩解道:“我也是好意……为了你着想罢了。”

卫玉没有理他,退后两步,转身出门。

背后蔡中丞见她离开,才小声道:“哼,有大靠山的人到底是硬气,不过,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该强出头,如今天大的祸事临头,看你又能怎样,就算太子殿下再纵容,只怕也不好办!”

卫玉亲自去见御史大夫王大人,本是想要先向主官禀明。

不料王御史的侍从拦着她,说是王大人先前身体不适,早已经回府去了。

她连院门都没进,望着里间紧闭的房门,点点头,没有多言。

郑公子身死,一定会有人告知郑府丞,很快,郑家会派人来。

卫玉往回走,感觉自己就像是坠入了绝境一般茫然。

路上遇见了几个御史台的同僚,看见她,有的驻足打量,欲言又止,有的急忙闪避。

卫玉勉强回到自己院中,就见任主簿在那里等候。看见她,任主簿道:“见了王御史了么,他怎么说?”

“王大人不在。”

“不在?”任宏诧异:“先前还看见……”突然他打住,冷笑:“哦,遇到这种棘手的事,王大人及时的回避不问,这是聪明的做法。”

卫玉先前看见王大人紧闭的房门,以及那正好出现拦住自己的侍从,就猜到了王御史是故意不见自己。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件事确实难以沾手。

卫玉跌坐回椅子里。

任主簿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没有别的法子,你只别太着急了……”停了停,他道:“也是合该如此,本来拘押郑公子的院子是有人看守的,偏那时候人都不在,阿芒也不知怎么听说了拘押的地方,他的性子你是最知道,他又不会那些拐弯抹角的,怒上心头……”

卫玉听他说着,知道他是有意宽慰自己,怕自己急中上火。

可是听着听着,卫玉心里突然刺了刺,她转向任宏问:“阿芒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守?人呢?”

任主簿道:“据说是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他答了这句,“你、你不会觉着……”

四目相对,卫玉蓦地站起身来:“我不相信这么巧!人正好不在,还有阿芒恰好就……”

她疾步向外,却差点跟迎面来的人撞个正着。

来的是蒋仵作。

卫玉止步:“什么事?”

蒋攸安面露迟疑之色:“你要去哪儿?”

“去找阿芒……有点事要问他。”卫玉本正着急要走,忽然觉着不对:“怎么了?”

蒋仵作道:“你先前叫我仔仔细细查验郑公子的尸身……”

有人目睹阿芒对郑公子动手,然后郑礵暴毙。

按理说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凶手就是阿芒。

根本不必要再验尸,更加不必“仔细”查验。

本来蒋攸安以为卫玉这样吩咐,是为了给阿芒开脱,也许……万中有一的机会,郑公子死于别的原因。

不过既然卫玉开口,蒋攸安便按照她的吩咐,格外仔细查验。

可偏偏,就在蒋仵作从头到脚检查郑公子尸身的时候,却确实发现了一点古怪之处。

蒋攸安道:“有点奇怪,他身上确实有被打过的痕迹,可是当我检查他的耳朵,发现有血渗出,细看口鼻,也有血渍。”

任宏在旁道:“如果是他的头被痛击,七窍流血也不足为奇吧?”

蒋攸安道:“是啊,可是如果流的血是黑色,那就是很足为奇了。”

任主簿色变:“黑色的血?”

卫玉道:“中毒?”

人人都认定郑公子是被阿芒打死,可偏偏他中了毒。

三人面面相觑,任宏苦笑道:“这可真是……山重水复无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过,难道还有谁想要郑公子死?”

卫玉道:“当然了。我昨天晚上已经跟郑公子说过了。他跟范赐之间一定有一人会死,呵,没想到先死的是他。”

任主簿悚然,声音极低:“难道你说是范家的人……他们、他们下手这样快?这么说昨夜我们审讯郑礵……消息走漏了?”

卫玉走到门口,向着外间看去:“这御史台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儿。昨夜带人回来,范家一定早有察觉跟提防,范太保的势力之大,再加上靖王殿下,恐怕有人赶着去通风报信,若再知道了郑礵供出范赐,先一步杀人灭口,一来死无对证,二来嫁祸给我……”

卫玉说到这里,蓦地想起先前跟李星渊的那一番话。

范家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下手更加狠绝,弄死郑礵还不够,假如能把阿芒拖下水,卫玉也脱不了干系,而他们真正的目的自然就是李星渊。

难道说这一次,自己真的要拖累太子了吗?

卫玉再度询问阿芒。

阿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似先前般冲动跟抵触,便告诉了卫玉详细。

他道:“我听说你回了东宫,我自个儿不愿意出去,就想多睡会儿,可是外头忽然有人说起林小姐被害的事,又说那个郑什么的被拘押在西院……”

本来只这些,阿芒还不至于如何,谁知外头的那人竟又道:“虽然说人被捉回来了,但郑公子来头多大,他爹可是从三品,今儿只怕就会把人救出去,唉,这些高门贵宦,总有法子逍遥法外,那林小姐死也是白死。”

这一句话,成功点燃了阿芒的怒火,这才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要痛打郑公子。

谁知才打了三两下,他就软趴趴倒地。

“你能听出说这话的人是谁么?”任主簿问。

阿芒摇头。

卫玉若有所思。

先前阿芒冲她叫嚷,说什么不能让郑礵’逍遥法外’,那会儿卫玉便觉察出他的用词有些奇怪,不像是他素日说话风格。但当时气头上,竟没有细问。

可就算确认了郑礵是被他人毒害,但真凶是何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御史台动手的?

又或者毒杀郑公子的,根本就是御史台的人。

门外鼓噪声响。

侍从跑进来道:“卫巡检,郑家的人来了!”

任主簿皱眉,看向卫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办?你不如先退避?”

卫玉吁了口气:“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何况那些暗中窥伺的人,恐怕要的就是我的退避。”只要她退后不言,那事情越发闹开,没有任何解释的话,最后脏水必会泼在东宫,百口莫辩。

蒋仵作道:“倒也不用怕他们,反正郑公子是被毒死的,我们可没给他下毒。”

任主簿道:“我担心郑家的人此刻失去理智,跟他们硬碰硬恐会吃亏……”

正在此时,外间的吵嚷声逼近,有个叫声道:“姓卫的,把我们公子交出来!”

阿芒本乖乖立着,此刻便跑过来拦住她:“玉哥儿,你不要出去,他们敢对你怎样,先问问我得拳头!”

卫玉仰头望着这个莽汉子,反而平心静气:“阿芒,这次你可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许冲动,不许动手。听见了吗?”

阿芒握紧了拳,终于点头。

门外的人已经冲进了院中,十几号人,气势汹汹,有几个御史台的差役跟在左右,要拦阻却也拦不住。

因为为首来人,正是顺天府的郑府丞。

他被人搀扶着极快向前,才进内便盯上了卫玉。

郑府丞厉声叫道:“卫巡检,我儿子呢!我来问问你,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任宏,蒋攸安以及其他差役侍从们,不由地都为卫玉捏了一把汗。

众目睽睽之下,卫玉非但不退,反而缓步上前。

面对悲愤惊怒的郑府丞,卫玉拱了拱手,平静道:“府丞来的正好,我也正欲前往府上告知。”

郑府丞哈哈大笑,状若癫狂:“你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害死了我儿子?”咬牙切齿,他指着卫玉道:“我要你赔命!”

卫玉将郑府丞的手慢慢压下:“冤有头债有主,府丞找错人了。”

郑府丞看着她镇定自若,越发目眦欲裂:“你,别以为仗着……”

“郑大人!”卫玉断喝了声。

郑府丞猝不及防,嘴巴还是半张着,却无法说下去。

“郑大人,我只说一句话,”卫玉盯着他的眼睛,语声清晰道:“你如果想要令公子死不瞑目,那就只管在这里胡闹,只管被真凶当枪使吧。”

郑府丞呆滞,好似无法反应:“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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