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章执事的肤色有些格外惨白, 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头发也偏偏是有些微微卷曲的。
那些见过王绔之子的此时回想,果真跟卫玉说的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点的金龙帮在场众人,神色复杂, 都好像吃了苍蝇一般。
本来他们极力否认章迳杀害了王绔的妻儿, 甚至宁愿把那些蛛丝马迹、明显不对头的线索都都压下。
但是当卫玉把这事情中所有的不对劲都一一说出来, 并且揭露了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后,面对那令人无法接受的丑陋真相,金龙帮众人的良心压过了他们的脸面。
王绔本是金龙帮中最不起眼的人, 但再怎么说也是帮会中的兄弟,章迳却能干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玷污了他的妻子而且还……简直令人发指。
这些行径,就算是对于他们这种刀口舔血有时候藐视王法胡作非为的人, 也实在太过了。
章帮主咬牙切齿,目中喷火。
只因为是在公堂之上, 他强忍着不出声。
那陶老三本来就要开口了,但是听到这里也茫然懵懂, 左顾右盼, 他还没很明白过来, 只觉着气氛不太对劲。
陶老三不知所措, 而章迳在地上冷汗涔涔,滴了一地。
他觉着不妙, 于是跟垂死挣扎一样抬头叫道:“帮主, 不要听他的话, 我没有……我不是!我怎么会干出那种事呢……”
就在章执事叫嚷的时候,身后有个声音却嘶哑地响起:“是你?真的是你杀了他们?”
大家愕然回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人竟是王绔。
人群自动分开。
王绔原先喝醉了, 后来小侯爷把章迳捉了个现行,带回衙门。王绔恍惚醒来之后,回想方才,似是而非。
忽然又有差役来传他过堂,他糊里糊涂跟着来了,在人群后面听了个详细。
王绔自然是个蠢不可及的,他在金龙帮地位卑微,所以在外头一向怯懦胆小,不敢得罪人,尤其是章迳这种大管事。
可此时听卫玉说完这所有,王绔的心头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他越过众人,上前来揪住了章迳叫道:“你杀了他们?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你这……”他好像要吃了章迳,但最终却又放开了他,王绔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卫玉看着王绔。刚才她说那孩子是章执事的,王绔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这人显然早就知道了。
她即刻问道:“王绔,你是不是有话说?你早知道那孩子并非你亲生,是不是?”
王绔双手抱着头,却又狠狠的抹了抹脸,最终他咬牙道:“是,我早就知道了,是我无能,是我该死!”
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真相揭露在面前。
当初,王绔攒了些钱,从乡下娶了家贫的朱氏,朱氏貌美能干,本来无可挑剔,但唯有一点致命的不足——此后他们十数年不曾有子嗣。
为此夫妻两个陆陆续续都喝了不少偏方补药之类,一概无用。
王绔面上不肯说,心里明白,他的那方面不成,只是他不敢也不愿意跟朱氏承认。
当时王绔在金龙帮内,无人看得起,又因为他妻子生的好,且无子,时常有人取笑他。
偏偏章迳那时候殷勤接触,对他示好,还时常的找他喝酒,仿佛是个好人一样。
一直没有人看得起王绔,突然被这位大管事的亲近,王绔自然受宠若惊。
在他当两人十分熟稔之后,一日酒醉,不知怎地说起了无子的这件事,章迳旁敲侧击,问出了口风。
从那之后,章执事有意无意跟他说起这件事,本来王绔以为他是好心,谁知那天两人酒酣耳热后,章迳告诉他一个法子:借种。
他说起在某些地方,女子若不孕,男人就叫找一个相识的朋友摸黑进到房中,一夜春风后,所得子嗣就是他们夫妻的子嗣,以后养老送终云云。
起初王绔自然不能接受,可是架不住章迳一直在耳旁吹风。
而且王绔又的确害怕自己的妻子年轻貌美,万一她突然想不通离开了自己,膝下又没有个一子半女的……他惶惶然不可终日,简直入魔。
章执事又多种甜言蜜语,又以酒菜等物贿赂,浑然是个好人状。
渐渐地王绔的心境松动了,竟答应了他的荒唐请求。
本来王绔是想跟朱氏说明借种之事,可章迳十分狡猾,他猜到朱氏未必肯答应,只劝王绔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于是某日,王绔将朱氏灌醉了,将后门打开,竟给章执事趁机施为。
一回生,一回熟,王绔似乎麻木了,等到朱氏怀孕的时候,他倒是真心高兴了几天,以为事情到此了结。
可直到朱氏生下了孩子,最初的喜悦过后,他想起底下的那些不堪,越看儿子越像是章迳,心里难受憋闷,觉着丢了脸面,他不敢跟章迳如何,就只把气撒在朱氏身上,动辄打骂。
朱氏本来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谁知章迳贼心不死,屡次前来轻薄,言差语错中透露出来,朱氏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她羞愤不已,曾经也想寻死,但又舍不得儿子。
而在朱氏被杀之后,章迳一直跟王绔说是廖羽勾搭不成所以杀了他们。
王绔就也深信不疑了。
陶老三目瞪口呆,彻底明白了。
他看看章迳,眼里也流露出厌弃之色,回头看帮主,章帮主眉头紧锁,磨着牙:“我金龙帮里没有这种天理不容的畜生。”他盯着章迳,沉声道:“就算他侥幸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也绝不会饶了他,必定以帮规处置。”
地上章迳闻言,浑身发抖面如死灰。
章兴又道:“卫巡检,我今晚上着实不该来,对您多有得罪……如今他已经不是我金龙帮的人,请你秉公行事吧。”
说完后他一拱手,转身,带着金龙帮的人呼啦啦地都离开了。
剩下的人证陶老三目送帮助离开,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不屑地往章迳身上吐了一口唾沫:“畜生。”
于是章执事没有了人证。
他最大的靠山就是金龙帮,如今靠山成了鬼头刀,他的底气也没了。
最要命的是,就算他在这里狡辩脱了罪,那金龙帮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他,等待他的是比刑罚还要残忍的帮规。
先前廖羽醒来后,其实已经供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廖羽并没有隐瞒自己跟朱氏的私/情。
自从知道了自己被王绔那样折辱对待之后,朱氏十分心寒,了无生机。
王绔隔三岔五的打骂,以及章迳时不时地骚扰,让她苦不堪言。
天可怜见,廖羽的出现,让朱氏慢慢地缓了过来。
她开始期望脱离苦海,她甚至想跟廖羽带着孩子私奔。
没想到章迳一直都盯着她,也察觉了她的改变,在窥知朱氏想离开的打算后,知道她心仪于廖羽,章迳心中恼怒。
那天晚上他本来想逼迫朱氏跟他欢好,可是朱氏不从,奋力反抗。
声音惊动了那小孩子,那孩童睡眼惺忪,见母亲受到欺负,便冲过来要打章迳。
当时章执事正以刀胁迫朱氏,色迷心窍加上恼羞成怒,他头也不回地一挥手,谁知正砍中那男孩子的颈间。
朱氏见可怜的小孩儿倒下,就疯了般乱踢乱打,章迳害怕,紧紧捂着她的嘴,索性一不做一不休,挥刀乱砍,那一刻他已经丧心病狂,也许是扭曲的天性作祟。
廖羽确实喜欢朱氏,之前在得知朱氏的非人遭遇后,他心生同情,也答应了要跟她私奔。
谁知那天晚上他去王家,却看到地上骇人的尸首,廖羽惊心动魄,脑中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王家。
他东躲西藏了数日,本来以为必死,结果绝处逢生。
等到这件案子的口供录完,天已经微微亮了。
卫玉审案之时,袁执事平执事,阿芒以及小侯爷牡丹几位,跟着熬了一宿。
因得知了这惊世的不伦异事,众人虽然非常疲倦,但都被这故事弄的睡意全无,只顾惊心感慨。
李知县则对于卫玉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若不是卫巡检来到此地,我简直不知如何?想必要冤枉了廖羽,纵容了真凶……那可真是……”心有余悸。
卫玉道:“知县日后行事,只遵从律法,不违良心就是。此案便作为警示,以后切勿再犯。”
李知县长揖应允。
就在准备启程的时候,金龙帮的人忽然到了。
眼见他们大队人马逼近,浩浩荡荡,来势汹汹,小侯爷罗醉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阿芒在旁边也开始撸袖子。
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个早躲到卫玉身后去了。
不料金龙帮众人来到跟前,为首的章帮主拱手:“卫巡检!我来请罪!”
他说了这句,身形一矮,蓦地跪倒在地。
而他身后的那些金龙帮的人,也跟着齐齐地跪了下去!
卫玉错愕,却也发现了章帮主的脸上似乎多了一块青肿痕迹,而手臂也有点动作不灵。
他身后也有七八个人,同样的挂彩带伤。
章兴跪地抱拳道:“昨天晚上我多有唐突,得罪了卫巡检,请巡检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卫玉抬手将他一扶,道:“何必行此大礼,帮主也不过是被歹人蒙蔽,如今水落石出,解开误会就好。”
章兴顺势起身:“多谢卫巡检大人不计小人过!”
卫玉看了眼李知县,又正色道:“不过我也有一句话,金龙帮虽然势大,但这天下毕竟还是有王法的,请章帮主以后务必约束帮众,切勿违法乱纪,更要记得不要再如此次一般……比如先前差点儿无辜害了廖羽。如果这次真的伤了他的性命,这会儿我便不能跟章帮主在此好生说话了。”
章兴赧颜,叹了口气:“卫巡检所言极是,我记下了,以后绝对不敢再犯。”
金龙帮的人来去如风。
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人先前还躲在卫玉身后,此刻又双双飞了出来,袁执事说道:“这个人怎么回事?带了这么一大群人来,还以为他要打架,怎么竟然是来下跪的?”
平执事到:“你没听见?他是因得罪了卫巡检而来请罪。”
“就算是请罪也有点儿做的太过了吧,如此郑重地当众下跪?他可毕竟是一帮之主。”
平执事哼道:“怎么了,他帮内出了那种败类,先前还公然追杀公差,不追究他的过错就罢了,受他一个头,算什么?”
袁执事正觉着这句话有道理,只听小侯爷罗醉在旁嘿嘿地笑。
卫玉道:“小侯爷仿佛笑的很有深意。”
罗醉忍不住道:“这些江湖人士,一贯眼高于顶,无法无天,你以为他跪的真的是你卫巡检吗?”
卫玉微笑:“那么他跪的是谁?”
罗醉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谁赏了他脸上那么一大块青,差不多就是谁了。”
“小侯爷还知道什么?”
罗醉就哈哈着讳莫如深了。
卫玉垂眸,此刻她忽然想起了那夜在江上,那些上船打劫的水匪的态度……倒像是跟今日章兴这做派有些相似。
李知县亲自送两人到了码头上,各自上船。
卫玉因昨夜一宿没睡,又加上连日饮食不调,心思又过甚,身上格外不受用。
进了船舱后,便躺下睡了过去,一直睡了整整一天才醒来。
阿芒见她脸色不妙,很是担心:“玉哥儿,何必这么着急赶路,在宜州歇息两日也成……万一累出病来怎么说。”
卫玉摆手,垂眸寻思了会儿,问道:“那个……罗小侯爷,应该走了吧?”
阿芒道:“之前中午时候还看见他的船,这会儿似乎又不见了。”
卫玉便没有再问,只道:“不用管我,我再睡会儿。”
这么一倒,就又是一夜。期间阿芒叫她起来吃饭喝药,她都只是不肯,埋头在被褥里,两耳不闻船上事,似要升仙。
直到了第一天早上,朦胧中,卫玉闻到了一点奇异的香味。
她人还没醒,鼻子先醒了,吸了吸,那香味好像有唤人心神的奇效,卫玉睁开眼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