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关于靖王之死的调查,终于盖棺论定。
京内兵马司衙门,顺天府, 御史台, 宫中禁卫等几部联手查探, 自然也发现了祁山林子旁的被烧毁的茅草屋, 以及屋内的两具尸首。
只稍微查证, 便能知道是靖王一行人所为。
此事在民间已然不胫而走,惹出多少怨声载道。
更因为林子之中的尸首多数都残缺不全,包括靖王自己,仅仅是靠着零碎的衣物跟饰物勉强辨认, 如今百姓们之间暗暗已经有些传言。
原来这这祁山又叫做祈晏山, 之所以名字里有个“祈”,是因为此处山神灵验, 若是真心祝祷, 便有可能实现所愿。
可其实并不只是这么简单。
祈晏山原本叫做殷山,之前开国时候,前朝皇帝的亲卫退到此处林中,竟在此死战。
最后见大势已去,剩下的几百人都自刎而死,引得鸦群如阴云盘旋。
从那之后山上便很不太平,每到夜间,鬼哭狼嚎, 时而听见兵器交战喊杀之声,周围百姓无人敢入内,逐渐成为猛兽横行之地。
后来经过高人指点,说殷山的名字同“阴山”一般, 所以成为死魂聚集之地。
于是将名字改成了祈晏,意思是祈祷海清河晏,好把那些阴灵邪祟之力,引导化成保国安民的正道之气。
如今听闻本朝皇子死在其中,而且死的极为蹊跷惨烈,那些离奇古怪的传说自然开始四处流传,有的说是靖王一行遇到了前朝阴兵,正好杀皇子,一报灭国之仇,另外又有说是那被害死的夫妻两人怨念冲天,惊动了山神,故而降罚。
皇帝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怒不可遏。把几部怒斥了一番,让他们尽快找出真凶,不然提头来见。
其实这段时间内捉拿的嫌疑之人,把京城内的监牢几乎都塞满了,当然也不乏一些小贼大盗之类,可若说谋害皇子,这罪名无人能当得起。
直到御史台上了一份密奏。
皇帝看过后,拍案怒喝,即刻派人速速缉拿。
原来密奏上先是提及了之前刺杀宿九曜的四名刺客,而受伤不支的宿九曜被靖王所救……此后宿九曜离开京城,那些贼人却并不知,竟向靖王出手。这才误杀了王爷。
皇帝顿时想起了当时因为靖王被太子打了一拳,跟太子在御前对证之时,靖王也提过宿九曜被人追杀、正好被他救了的事。
而若论起能够杀死靖王身边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对那些江湖高手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有动手的“因”,也有能动手之“能”,简直是最佳嫌疑人。
皇帝下旨之后,官府雷霆万钧,即刻动手拿人。
很快便将那四名杀手的背后势力——原系江北武林中几个豪强拿下,审讯过后,诛杀于市口。
杀了为首人之后,那些流言蜚语才逐渐平息,京城内也趋于安定。
这日,卫玉来至京城内的凝珠楼。
有相熟的姑娘请她进了房中,不多时,戴娘亲自来见。
给卫玉斟了茶,戴娘在她对面坐下,道:“我正想着该如何谢过卫巡检,今日却正好大驾光临。”
“娘要谢我什么?”卫玉放下茶盅。
戴娘笑笑,手在脸颊抚过,道:“卫巡检自然该听说了八骏院徐掌门之事?不错的话……下一步,应该就是我们了。”
原来从上回卫玉为了找寻宿九曜下落,找了八骏院,章台会,石门会馆等消息最灵通的京内四大派后,徐掌门便在一次操练中,离奇地被兵器误伤而亡。
八骏院的众人虽然惊疑,但除了少数几个精明的,底下之人都觉着掌门是流年不利,明明武功高强,却死于一次小小的误伤。
但戴娘等四大派的首领却知道,这是江北那边武林道上的“警告”,因为之前他们派出了四名杀手对付宿九曜,却被卫玉用“诈”字诀,从徐掌门口中得知了真相。
他们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一则灭口,二则示威。
戴娘等其他几个,自然也是他们的眼中钉,欲除之后快。
可是因靖王之死,朝廷四处缉拿凶手无果,御史台一道密奏,将江北那几名首脑一网打尽。
杀人者,反而成了落网之鱼。
而御史台之所以能上密奏,自然跟卫玉脱不了干系。
其他人不知情,戴娘为人精明,怎会猜不到缘故。
卫玉淡淡道:“我曾跟徐掌门说过,只要他供认,我便能替他铲除那背后的势力,没想到还是害了他的性命……至于娘你,我先前也还欠你一声谢。”
她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戴娘却早听出她那这一句话里,“先前”两个字,自然就是现在不欠了。
娘微笑道:“卫巡检已然尽心了,该谢的是我。”眼睛望着对面的人,见卫玉神色淡然,显然是不想继续说此事,娘顿了顿,道:“卫巡检今日亲临,可是有事吩咐?”
卫玉欲言又止,垂首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豫州那边,娘可有人在?”
戴娘眉峰微蹙。
又过了片刻,外头有人引着潘学官跟任主簿、蒋仵作前来,戴娘早退避了,只叫两个楼内的姑娘过来小心作陪。
卫玉同他们吃了会儿酒,听了两首曲子,又说了点别的闲话,过了半个时辰,才从凝珠楼离开。
出了凝珠楼,任主簿问道:“你最近不在东宫了?”
卫玉道:“在紫薇巷,得闲只管去寻我。”
任主簿说道:“那御史台这里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难说。顺其自然罢了。”卫玉抬头看看西北的天色:“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明天会怎样?”
任主簿笑笑:“可不是嘛,连金枝玉叶的皇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们。”
潘学官听他提起来,跟着说道:“那些江湖人士也太可恨了,胆子这样大。朝廷也该狠狠管管,不然指不定哪天他们还造反了呢。”
蒋仵作瞥着卫玉,见她不说话,自己就也没言语。
卫玉没吱声。
靖王的案子一定是要有个交代的。
因为,假如不能迅速找出“真凶”,那么民间的那些鬼怪神奇的传说将会越演越烈。
最后恐怕会演变到……前朝的亡魂报复本朝的皇族之类,小事变成大事,大事引发不测。
更不用提靖王临死之前还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就是残害了那一对夫妻,虽然官面上无人敢提,但私底下真相早就传开,有损皇室颜面。
虽然说人命如同草芥,但是众怒不可犯。
这两种场面,都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在这种情况下,赶紧找出“真凶”,就成了当务之急。
偏偏那四个刺客欲害小九,靖王挺身而出相救是“事实”。
对于皇帝而言,李司遖因为维护宿小将军而被那些胆大包天的武林人士所“误杀”,这种说法可比被亡魂报复更容易接受的多了。
卫玉如此安排,可谓一石二鸟。
一是“体面”的了结靖王的案子,二是铲除了意欲对宿九曜不利的那些势力,要知道那些豪强可都不是善类,如今虽呼风唤雨,手上却都沾着不少人命,无法无天,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因为宿九曜在南边立下不许劫杀的规矩而想将他除去了。
其实还有另一点。
自从靖王离奇身亡后,宫内,贵妃娘娘哭天抢地,不依不饶,几乎癫狂。
在贵妃以及贵妃一族的人看来,靖王之死跟太子李星渊脱不了干系。
毕竟靖王身故,得利者最大的就是太子。
虽然毫无证据,但贵妃仍是一口咬定,甚至一度说到皇帝跟前去。
皇帝最忌讳这个,被贵妃哭的厌烦,盛怒之下,给了她一记耳光。
本是警告,谁知贵妃娘娘不肯收敛。
如今李思遖不在了,贵妃以及同党没了仰仗的人,宫外其他众人见势不妙,早就树倒猢狲散,可贵妃不同。
贵妃娘娘恨不得拉着太子殿下一同陪葬,吵嚷的人尽皆知。
最后还是皇后出面,命人把贵妃禁足在宫内,不许叫她出来。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皇上,太子还是那些脑袋悬在腰间的各部大人们,都想要靖王的案子尽快完结。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五月份,豫州传来了消息。
宿九曜作为前锋,自野狼关领了一队人马,攻占了西狄的铠城。
期间西狄人几度来交锋,都被击退。
皇帝大悦,特意派了钦差前去宣旨封赏,升了宿九曜为四品的宣威将军,镇守铠城,隶属于野狼关黄总镇之下。
九月,天气渐冷,西狄之人纠结重兵,大举来犯。
铠城的守军总共有数百人,黄总镇听到消息后,即刻命宿九曜等人回野狼关。
谁知宿九曜拒不从命,传信给黄士铎,言说将死守铠城。
西狄人大军压境,围困铠城,本以为将毫不费力地将铠城收回。
谁知重兵才临城下,还未来得及耀武扬威,铠城城门大开,一名戴着狰狞的饕餮面具的将军一马当先,率众而出,势不可挡。
西狄的前锋营惊心动魄,不知是人是鬼,亦或者是天降神将。
他们还未列阵,那将军就已经冲到跟前,手中雪亮的陌刀横扫,顿时有两名将士被砍落阵前。
这么一冲一杀,刹那间,西狄的前锋营阵脚已乱。
那饕餮将军更是毫无所惧,直接冲入敌方阵中,出手便毫不留情,所到之处,敌军人仰马翻。
他身后的将士们见主将如此勇猛,顿时也都士气倍增,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西狄人来势汹汹,足有两万大军,如今前锋营一乱,后面的军马立足未稳,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前方军步步后退,他们也不免心惊,以为启朝早有防范,必定派了大军压了过来,如何是好?
如此一来,西狄军溃退,被饕餮将军跟铠城守卫杀了千余,自己军中互相踩踏死伤无数,在狼狈奔逃中,落入沟谷内死伤的也不计其数。
就在铠城军马大肆屠戮之时,野狼关黄士铎也派了一队兵马前来支援。
野狼关的来将本来以为铠城岌岌可危,正提心吊胆。
他们跟西狄的人一样,都是做梦也想不到宿九曜竟会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直接出城迎战,而且竟然大获全胜。
见这情形,野狼关的将士们也是士气大振,军马来不及喘息,立刻加入了混战。
此战,启朝方面区区两千人不到,竟击退了敌军两万人马,敌军死伤无数,更俘虏了战马战俘、兵器无数。
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
皇帝震惊之余,扬眉吐气,回想宿九曜先前进京的种种,十分感喟。
幸亏当时并没有为难他,倘若是那会儿追究他的罪责……哪里有此刻令人惊艳的战绩,简直是不世之功。
皇帝之前因为靖王“意外”,以及良妃薨逝,后宫的不宁,本来是有些郁郁寡欢,龙体欠安。
然而没有什么消息能够比边赛传来捷报更令人振奋的,不仅是皇帝,满朝文武乃至京城内的百姓们,听说之后无不欢欣鼓舞,如同过年一般。
向来只听说西狄人来势汹汹,那些野蛮人力大无穷又嗜血残忍,难以匹敌,如今总算能够一扬启朝的国威,也让那些野蛮人见识见识本朝的厉害,一时间,满城都知道饕餮将军威名,啧啧称道。
因为又到年关了,皇帝极想召宿九曜回京当面嘉赏。可又担心边关的战事瞬息万变,所以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除夕之时,太子按照惯例进宫团圆。
卫玉本来是留在紫薇巷的,事先买了些烟花爆竹,正看青青跟小山在门口点着玩儿。
不料萧家那边,卢夫人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起吃团年饭。
卫玉只说不必,打发了来人。
谁知到傍晚时候,萧亦茹亲自来请,说道:“父亲今晚上也在宫内,得过子时才能回府啦,你要不去,我们家里就冷冷清清的。”
她又看着在地上趴着的花嘴,笑说:“你要是担心他们这里人少,就叫阿芒跟小山留下,你跟我一块儿走就是了,反正到了府里,就跟回家了一样,使唤的人也不缺。”
卫玉经不住她软磨硬泡,又听她如此说,便也答应,因叫了阿芒跟小山进来:“今晚上我去萧府,你们不用跟着。和青青老周一块儿吃团年饭,也热闹些。”
自从宿九曜离京之后,太子并没有再强求卫玉留在东宫。
所以这一年来,除了逢年过节特殊时候,卫玉多半不住东宫,而是都在紫薇巷。
紫薇巷这里一切如常,只有花嘴长大了许多。
而卫玉身边除了阿芒之外,又多了一个跟随,却是跟青青年纪差不多的——小山。
原来昙宫一别之后,小山便跟着剑雪回到了京城。
先前一直都在东宫,崔公公命人暗中教导,小山聪明机变,很得崔公公喜欢。
如今剑雪不在京内,李星渊就叫小山跟在卫玉身旁,免得阿芒一个人粗心大意的。
卫玉吩咐过后,坐了萧亦茹的车,到了府里。
里头卢夫人等候多时了,拉着她的手笑说:“你总算来啦,要是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卫玉行了礼,跟夫人说些闲话,卢夫人对萧亦茹道:“你不要光在这里坐着,出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给你玉哥哥准备好了新衣裳、以及别的要用的东西,好不容易请他来了,可别给我缺东缺西的。”
萧亦茹吐吐舌头:“怎么玉哥哥一来,母亲就指使我做事,我竟成了他的老妈子了。”话虽如此说,却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卢夫人又看看身边儿的丫鬟,那贴身丫鬟挥挥手,带了几个小丫头悄悄的退了。
卫玉见状,就知道卢夫人有话说。
果然,卢夫人握住她的手:“有一件事,过了这个年,应该就会很快公布,只不过你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先告诉你。”
卫玉道:“是什么事?”
卢夫人道:“你晓得,之前张罗着给太子选太子妃,本来已经有了几家人选的,可因为良妃娘娘的事情就耽搁了,如今一年已过,皇上的意思是定下来此事。”
卫玉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这个就不用跟我说了吧?”
卢夫人也笑了:“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自然跟那许多心性小气的不一样。但你不在意是一回事,这里要不要说又是另一回事。不过除了这个外,确实还有一件要紧的要跟你商议。”
卫玉道:“您只管说就是了。”
卢夫人低低道:“既然殿下要定太子妃了,那么你当然也……我要说的就是关于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卫玉有点儿转不过来。
卢夫人语重心长说:“你要到太子身边去,当然要恢复女儿身。本来太子的意思是让你回卫家去……”
卫玉这才明白,心头一凉。
卢夫人打量她神色变化,道:“但是你老师的意思是,或许可以让你认在我们身边儿,只说是萧家的一名远亲,这些事都容易办的。只看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