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先是沉默, 然后问:“师娘的意思是,让我抛弃现在的身份,对不对?”
卢夫人说:“你是聪明的孩子, 这样的话才会大事化小, 小事化无, 顺理成章而为。”
卫玉一笑:“是太子这么想, 还是老师?”
卢夫人望着她的眼睛:“你不喜欢这样?”
卫玉低头:“只是我这样习惯了, 一时间叫我改头换面。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看着卢夫人担忧的眼神,她笑笑:“师娘放心,我会再想想的, 不至于让太子和老师难做。”
卢夫人握紧她的手:“玉儿,我知道你……”欲言又止。
当天晚上, 卫玉留在萧府吃团年酒。
以前她赴宴之类都十分有分寸, 凡是喝酒大半不超过三杯,虽然她也有些酒量, 不至于一饮就醉。
但是今天晚上,她独自一人默默的喝了半壶烫黄酒, 萧亦茹又拿了些桂花酒来给她品尝,卫玉来者不拒又喝了两杯。
还是夫人看出不妥,不让二小姐劝她了。
萧亦茹兴致颇高,说道:“反正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 喝醉了,且叫玉哥哥睡去,又不会有人笑,何况他一年到头在外头忙东忙西的,也很少能这样放开心怀,今儿是除夕, 还不让他松快些么?”
卫玉听见她伶牙俐齿,也笑说:“二妹妹最是懂我。师娘放心,我醉不了。”
卢夫人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我不是怕你醉,只是怕你心里闷着事。”
卫玉笑而不语,萧亦茹却说:“玉哥哥心里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最会说话,我给你开解开解。”
卫玉看她杏脸桃腮,娇俏动人的样子,十分可爱。
此刻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当初宿九曜在京内……问她关于萧亦茹的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玉喃喃了声,伸手捏了捏萧亦茹的脸,说:“开解我么,只怕你不能够。”
萧亦茹捧着脸,哼道:“我怎么不能够?你不说怎么知道?”
这会儿外头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点炮仗,热闹非凡。
卫玉已经有了六七分酒力,见火花四溅,她跳起来,挽起袖子:“我也来。”
卢夫人慌的叫道:“小心些,别弄到手,弄到头发……别靠前!”
“不妨事的师娘。我又不是小孩儿。”
卫玉说着,从丫鬟手中拿了根点燃的香,她眯起眼睛,附身上前点了个炮仗,引线丝丝,火花闪烁,“彭”地一声响,冲天射出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卫玉仰头看着,哈哈大笑:“再来一个。”
小丫头赶紧在地上又排了两个,卫玉俯身点燃。
“好玩儿,”萧亦茹看的眼热,也笑着跑过去:“这个归我。”
谁知她毕竟是个娇小姐,没干过这种事,自己的炮竹没点燃,裙裾闪烁之时,竟不小心把卫玉那支带倒了。
眼见那火筒要喷出来,卫玉眼疾手快,扑过来将萧亦茹挡住。
她只觉着有什么在身上重重的一撞,与此同时眼前一道花火,闪的双眼几乎失明。
萧太清刚回府,就听说了卫玉受伤的消息。
他急忙询问到底如何,又赶紧向内查看究竟。
里间卢夫人听闻老爷回来,赶紧先接着他,飞快的又说了一遍。
萧太清皱眉,说道:“胡闹,为何不小心些?伤的可要紧吗?”
卢夫人面有愧色:“腰间烫伤了一块儿,还好没有十分严重,已经涂了药了。”
两个人说着,到了卫玉的房间门口,只听里头是萧亦茹抽噎着:“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逞强的,玉哥哥,这一定很疼。”
卫玉却笑道:“不过是一点小事,你哭什么?这又有什么逞强的,点个炮仗而已。只是这次你得了教训,下回点的时候可要小心,别伤人伤己的最好,倒是不必因噎废食……难道因为这次出了点儿意外,就从此束手束脚的了?”
卢夫人跟萧太清面面相觑,卢夫人忍不住说:“玉儿真真是个懂事可人心的……凭是谁也不能不喜欢她。”
萧太清叹了口气,迈步进了门。
虽然卫玉说无事,萧太清还是斥责了萧亦茹几句,卢夫人趁机带着二小姐离开了。
借着灯光,萧太清发现卫玉鬓边的头发似乎有灼烧过的痕迹,他又一惊,细看她脸上,幸而没有别的伤。
“叫你来本是乐呵乐呵,没想到乐极生悲了。”萧相叹道:“你也是的,茹儿无知,让她吃一个教训也好,你为什么要替她挡?”
卫玉道:“这个跟二妹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酒后有些放浪形骸了,还是我带着她去点的炮竹的呢,我替她也是应当的。”
萧太清道:“听你师娘说,你今天晚上喝了不少。为什么如此破格儿?”
“就是除夕嘛,高兴日子,多喝几杯又能怎样?”
“你是真高兴呢,还是……”
“这还能有假的。”卫玉才要起身,却碰到腰间的伤,疼的变了脸色,忙僵着不动了。
萧太清道:“我看看如何?”
“不用,我没有那么娇生惯养。”
两人面面相觑,萧太清道:“你师娘都跟你说了?你是什么打算?”
卫玉道:“怎样都行,看老师的意思吧。”
萧太清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问:“玉儿,为什么我看你是……不太高兴?难道你真不愿意做太子殿下的侧妃?”
卫玉垂眸,却又一笑:“没有,再说……这样总比下天牢要好。”
萧太清微怔:“什么?怎么忽然提到了天牢?”
沉默,窗外传来了远处炮竹的响声。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并不觉得喜气,而是寂寥。
卫玉道:“老师,我有一句话想请教。”
“你说。”
“我想问你,假如现在有人向皇上检举,说我是女扮男装。你说太子殿下将如何处置我?”
萧太清悚然:“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他惊愕的看着卫玉,又急忙倾身过去,小声问道:“难道你听说了什么风声?是有人知道了什么……”
“不是,我只是忽然间想到这个可能,所以问问老师,如果真是这样殿下会怎么选择?是让我下天牢呢,还是……”
萧太清目不转睛的望着卫玉:“真的没有人知道?”
卫玉正要回答,又打住:“我也说不好。”她笑了笑,“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太清皱眉,半晌道:“我不是殿下,没法儿揣测殿下的心思。但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我有维护之意,可是按照律……玉儿,你自己知道会如何。”
卫玉屏息。
“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你无事。”萧太清停了停,又道:“你如果是想试探太子殿下的心意,我大胆猜测。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就算想保你表面上也要做的公正严明,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消息?”
“什么?”
“沃王世子殿下要回京了。”
沃王是皇帝的弟弟,世子自然是皇帝的侄子。按理说自然对皇位构不成威胁,但倘若皇室之中无人可选择的话,那就难说。
卫玉似懂非懂,仿佛窥得了一线天机。
她摇摇头:“多谢老师。”
萧太清望着她:“玉儿……”
卫玉却笑着起身:“我该回紫薇巷了。”
萧太清跟卢夫人本要叫她过夜,卫玉知道自己醉了,该说的话且都说完了,竟是不肯在这里,萧太清想了想:“罢了,我送她回去。”
除夕之夜,家家守岁,许多人家还在点放炮仗取乐。
萧太清扶着卫玉,才出门口,就见门外空地上,小厮们正在放焰火。
卫玉盯着那火树银花,直冲九霄,大概是酒力所致,只觉目眩神迷,绚丽之极。
她忘了上车,呵呵地笑了起来。
耳畔只听见萧太清唤“殿下”,卫玉摇头道:“老师又说什么殿下,这里没有殿下殿上的……”
萧太清窒息。
卫玉上前,不由分说抢过小厮手中的香:“我还没玩儿够,这个给我……”
她原本就有五六分酒力,之前被烫伤了,唤回了几分,如今被外头的风一吹,火光一晃,整个人发作起来。
踉跄地走了两步,就往前栽倒。
直到一只手及时探过来,将她揽住。幸亏抱的是她的胸前。
卫玉吊在他的手臂上,歪头看了眼。
在他背后,是灿若群星的火树银花,那张脸,一如纪王府踏雪归来的李星渊。
“殿下……”卫玉喃喃,向着那张脸笑了。
清晨。
鸟鸣声从外传来。
卫玉翻了个身,隐隐觉着身上有点疼。
她只以为是蹭到了什么,举手抚了抚。
谁知这么一动,疼的整个人清醒过来,身体发抖。
卫玉瞪大双眼看向自己闯祸的手,又看看腰间……顿时想起昨晚上惨被烟花袭击之事。
她竟忘了,刚才还不知死活地挠了一把。
正在倒吸凉气苦不堪言,小安子从外跑进来:“玉哥儿醒了?”
卫玉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看到小安子,才醒悟:“我怎么在这儿?”
“昨儿晚上殿下把您带回来的呀,怎么忘了?”小安子瞪着眼睛说道。
卫玉确实忘了。
她摸了摸头,有一点宿醉后的疼。
“殿下……呢?”她问,竭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自己跟萧太清说完了话,要乘车回家。
太子去过萧府?还是……
正在冥思苦想,小安子道:“殿下正在召见一个外地姓卫的官,我先前正想,你也姓卫,是不是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卫玉诧异:“哪里来的?”
小安子道:“好像是豫州,我隐约听见的。”
卫玉抿了抿唇,看看自己身上只着里衣,她咽了口唾液:“昨晚上……我的衣裳……”
“那套旧的不能穿了,”小安子嚷了这句,已经麻利地取了一套新衣裳来:“这是公公叫准备的,年前给殿下做衣裳的时候就做好了呢。”
卫玉换了衣袍,抄近路往书房而去。
正快到了地方,听见脚步声响。
卫玉往旁边芭蕉树后一躲,就见两个小太监领着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往外去了。
她只来得及瞥了眼那青年的侧面,依稀看出几分眼熟。
正在此时,小安子急匆匆的走来,一边儿走一边儿左顾右盼,卫玉知道是找她的,就招了招手。
小安子跑到跟前:“玉哥儿,你干什么吓人?我看到你不见了,出了一身冷汗。”
卫玉道:“我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在这东宫里,你怕什么?”
小安子擦擦额头的汗:“总之有关你的事,我要提起十万分精神,若有个差错,公公可饶不了我呢。”
当下陪着卫玉到了书房,崔公公听小太监来报,急忙迎了出来。
李星渊面色肃然,正不知在看什么,听见崔公公叫了声,抬头见是卫玉,就换了一副笑脸。
“睡醒了?”太子笑吟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套衣裳适合你。”
卫玉站住脚:“多谢殿下。”
“殿下?这里没什么殿上殿下的。”太子突然戏谑似的说:“倒是不知你要叫孤什么。”
卫玉一怔,眼前突然出现昨夜的火树银花。
她瞪向太子。
李星渊却站起身来,含笑问:“对了,有没有看见刚才离开的那个人?”
卫玉道:“是卫家的人?”
太子“嗯”了声,说道:“这是卫家年轻一辈儿中的佼佼者了,不过……仍是不如你。”他向着卫玉笑了笑,满是宠溺。
卫玉道:“我看未必,殿下只是有些偏心而已。”
太子挑了挑眉:“这可不是,如果孤是偏心,你问崔公公就知道了。不管是言谈举止,进退行事,都比你远着呢。”
卫玉忍不住问:“殿下传卫家的人来是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太子眼底带笑,又补充,“他是豫阳那里举荐的,要安排在太学里,正好今日见一见,还算可用。”
“那为什么是为了我?”
“萧相不是跟你说了么?”太子起身,负手走到卫玉身边,笑看着她道:“自然是为你铺路。”
卫玉不言语。
太子想了想,微微扬首,道:“其实不管是卫家还是什么萧府,都无所谓。不过孤觉着选卫家,对你也是有个交代。反正重要的是你这个人。”
卫玉转开头:“哦……”
“你‘哦’什么,像是很不以为然?”
“我并没这么说。”卫玉道。
“哼,你就是恃宠而骄。”太子虽如此说,却并无任何责怪之意,只道:“之前你离开卫家,他们只知道你是走失了,如果要你回去,只需要让他们家里对外放出风去。说是找回了昔日的小姐就行了。”
卫玉才问道:“那……我呢?”
李星渊道:“过些日子,孤会下一道旨意,让御史台将你外调,不过这次外调……你就不会“回来”了。明白吗?”
卫玉道:“哦,殿下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此之后,世间再也没有卫玉此人了,对吗?”
“不对,”太子握住卫玉的手:“你一直都是孤的玉儿,永不会变,事实上你也一直都会留在东宫,在孤的身边。”
他像是想到什么极好的,声音越发温柔。
卫玉唇角一动,似笑非笑。
她穿的是一套藕荷色吉祥纹常服,显得脸色越发莹白如玉,唇上一点娇嫣。
太子凝视着她纵然含笑,却好像有几分悒郁的容颜,喉头微动。
这一年来,李星渊之所以不叫卫玉在东宫,一来是避嫌,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二来太子也是担心近水楼台,自己会克制不住。
其实有几次他确实有些意动,但是毕竟良妃的事情还在头上,按理说是要为母妃守孝两年。
太子至孝,东宫没有侍妾,倒也不在话下,唯有对心仪之人,时不时地会有些乱了性情。
好不容易熬了一年。
因为他是储君,子嗣的事情至关紧要,故而要先把太子妃的事情定下来。
既然这样,他当然要顺势将卫玉名正言顺的放在身旁。
“玉儿,”太子低声,双手轻轻握着卫玉的肩,凝视之中,他忽地发现卫玉鬓边的头发似乎有些毛躁,伸手替她抿了抿:“你可高兴吗?以后都在孤的身旁了,这些日子,孤总是想着你……”
卫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子素来内敛,这种甜言蜜语……似乎跟他有些不搭。
“殿下,咳……”卫玉察觉太子越来越靠近,忙要后退。
冷不防李星渊探手,在她腰间一揽,把人搂到跟前:“怎么不回答?难道你心里没想过孤?”
卫玉来不及尴尬,因为被太子一抱,牵动她腰间的烫伤。
她嘶了声,微微低头。
谁知道太子看他这样还以为她害羞,李星渊低笑道:“知道你还是有点良心的……不过,孤更喜欢你昨晚上喝醉……”
李星渊自觉现在已经出了孝期,不必再禁忌太过,一时竟放纵了心猿意马。
又看卫玉如此“羞怯”,竟是他先前不曾见过的动人,那手里不知不觉就加重了力道,只觉着掌中的腰肢不盈一握,手掌心往前,好死不死揉到了她的伤处。
卫玉大叫了声,捂着腰垂首。
李星渊被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急忙松手:“碰到你的伤了?”
卫玉嚷道:“殿下才知道……疼死了。”
“一时忘了……”李星渊见卫玉脸色煞白,有汗珠滚滚,焦急道:“给我看看,要不要紧?”
“当然要紧,殿下看也没用,又不会止痛……”卫玉故意嚷了两句,转身欲脚底抹油:“我要回去上药。”
太子本是满面焦急,听见卫玉这句,“等等,”李星渊举手抓住她:“你以为……昨夜谁给你敷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