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说的对, 卫玉确实有些过分。”
李星渊总算开口,温和亲近。
崔公公心一紧。
范太保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
李星渊继续说道:“说来也巧,先前孤才跟萧相提起过,小卫在外头流落几个月, 回来后, 脾气也越发古怪,想必是因为在外遇袭, 受了些惊吓, 行事就不由偏激起来了。”
范太保担心太子为卫玉开脱,便又叭叭说道:“殿下, 卫玉恃宠而骄, 简直目中无人,只怕也没把殿下放在眼里。殿下既然明知,可别养虎为患才好。”
太子轻笑了声:“这倒不至于,他虽不听话, 但倒还忠心。只是今日的事他的确造次,不该对太保如此无礼。”
范太保道:“殿下贤明!但是他现在已经……”
李星渊没等范太保再说,便语声沉稳继续道:“不过在孤看来,太保德高望重,而小卫到底还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 他又是一门心思想办差而已,太保大可不必跟他认真计较, 回头……孤自然也会训斥他。”
范太保本以为李星渊要站在自己一面, 猛地听了这句, 目瞪口呆:“殿下你……”
“太保稍安勿躁,”李星渊道:“孤的意思是,既然太保确信二公子并无犯事, 那自然是小卫办错了,所以太保不必着急,孤要的就是给他一个教训,如今且让他去闹,到最后他知错了,孤叫他去太保府上向你当面认错。他毕竟年轻,兴许给个机会去撞一撞南墙,吃了大亏,以后行事才能越发谨慎收敛,所谓祸兮福之所倚。”
范太保简直不能理解这话,听着严厉,实则句句袒护。
他直直地看了太子半晌:“殿下你……你是说,让那小子继续胡闹下去?”
太子一笑道:“虽看似胡闹,不过小卫所作所为,也是按照律法行事吧?毕竟他如今在御史台,如果有大不妥之处,想必监察所上下也不会允许他如此。孤自然也不必过于插手。太保你说呢?”
范太保睁大双眼,此刻才终于确信,自己碰了钉子。
“殿下,”范太保有些愠怒,只是不便如何:“卫玉昨日才拘了郑礵,结果人就横死在御史台,臣也只是担心臣之子的安危罢了!万一再有什么不测……”
李星渊依旧沉静如初:“这个,太保只管放心,孤担保二公子不至于有事。如果他是清白无辜,御史台绝不会为难他分毫。”
范太保悻悻。
太子却又淡淡地问道:“对了太保,二公子确系未有违法乱纪之举吧?”
范太保心一刺,抬头对上太子温和明灿的目光:“这、这是当然!”
李星渊道:“这就行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太保也自安心,孤立刻派人前往御史台询问详细,会好好地让卫玉给出一个交代的。”
范太保无可奈何,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儿气焰嚣张。
然而在退下之时,他看向李星渊道:“殿下如此宠信卫玉,真不怕他胡作非为,影响殿下声誉吗?”
太子的回答十分简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孤相信小卫。太保,不如也相信孤的话吧。”
范太保气冲牛斗而又不敢表示出来,愤愤地离开。
在他去后,萧太清自里间转了出来,方才他在内堂,也听了个大概,此刻便笑微微道:“殿下这样不留情面,让范太保情何以堪?他这一去,恐怕立刻就去靖王殿下府了。”
李星渊道:“他们之间本来就更亲密些,倒也不足为奇。哼……他来告小卫的状,难道孤真的如他所愿,责罚小卫不成,他这样着急前来,反而透着心虚……倘若范二是清白的,他也不用如此上蹿下跳。”
萧太清不想再说此事,便问道:“殿下先前提起野狼关战事有古怪,不知是指的什么?”
太子沉吟片刻,道:“对于行军兵法之类孤自然也并不熟悉,可是从战事起,西狄人以分头击破,中间打援的法子,如此狡猾,本来或给野狼关致命一击,不过连日战报看来,敌我双方竟只是僵持胶着,虽互有胜负,但并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惨烈局面出现……如此情形,倒好像是……”
萧太清身为丞相,十分老辣,即刻道:“倒好像是在拖延?”
“嗯,”太子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难道是因为黄士铎病中……”萧相谨慎推断:“所以野狼关才未尽全力,打的这样缓慢?”
太子方一摇头又打住,他的眼睛盯着萧相,仿佛在出神,半晌才道:“是了,差点儿忘了有个人。”
萧相不解道:“殿下说的是谁?”
李星渊道:“上回野狼关斥候营出关,几乎全军覆灭,活着回来的那个……”
萧太清微震:“宿九曜?”
李星渊似笑非笑,对上他的眼睛:“老师也知道此人?”
萧太清不动声色地:“野狼关胡翔几被打死,又事关玉儿,臣自然多了解了一些。不知殿下为何忽然提起那少年?”
李星渊淡淡地将目光扫过,道:“据说在战前,黄士铎派了一队人马出城,这宿九曜便在其中。”
萧相了然,又问道:“大概是斥候营例行探查,殿下为何单独提及此事?”
而此刻太子的目光闪烁,心底想起的,却是跟卫玉谈到宿九曜时候的情形。
李星渊淡然一笑,道:“不知怎地,孤有种预感,这少年绝非泛泛之辈……黄士铎,只怕是在走一步出其不意的险棋。”
“险棋……”萧相扬眉。
御史台。
在卫玉带范赐回来之前,御史台上下已经得知了此事。
原先听闻卫玉亲自去范府要人,整个院内众人沸反盈天,几乎都在议论此事。
甚至有人暗暗下注做赌,就赌卫玉这一趟去,到底是铩羽而归,还是大有所获。
毕竟范太保的“威名”在外,没有人敢招惹这位了不得的皇亲国戚。
更加上郑公子身亡在前,范家怎么可能乖乖地把范赐交出来。
蔡中丞更是言之凿凿:“这小卫一去,必定要狠狠地撞个跟头,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太保的老虎屁股都敢去摸。”
没想到这么快,范赐就被押了回来。还有很多人不信,赶着过来一睹究竟。
其中自然就包括蔡中丞。
范二公子被带入了询堂。
外间,任主簿悄悄地对卫玉道:“原来你先前叫杨主簿画那图像是有此妙用,幸亏我没赌你空手而归。不然要赔惨了。”
卫玉瞪他一眼:“什么功夫了还有闲心赌?”
任宏笑道:“是他们无聊,我趁机捞点银子而已。”他又说道:“可惜老蔡那个家伙太过吝啬愚钝,我叫他下注他只不肯,白白错过了发财机会,瞧,还是我最信你吧?”
“你赢了多少?”
“二两银子。”
卫玉道:“我可多谢任主簿这重若二两的信任了。”
这会儿范赐已经在内站定。任宏敛笑道:“这小子一看就是个阴险狡诈的,比那郑公子难对付的多。”
卫玉在回来的路上在思忖如何问案,此刻也不搭腔,只默默出神。
正在此时,蒋攸安匆匆赶来,对卫玉低语了一句。
卫玉转身同他走开几步,两个人嘀嘀咕咕,任主簿在后望着:“又有什么要紧事,还得避着人呢。”
讯堂之中,范赐坐在一张凳子上,垂头冷脸。
外间隐约传来些杂乱声响,范公子往门口扫了几眼,不为所动。
直到房门被打开,卫玉走了进来。
任主簿跟在身后,自去侧位上落座。
“有些杂事要料理,让二公子久等了。”卫玉微笑说道。
范赐瞅了她一眼,不语。
卫玉到堂上坐了,把手中的证供放下,翻了翻,又道:“二公子自然也知道今日传你来是为何事,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郑礵郑公子去过教坊司?”
范赐哼了声。
卫玉道:“怎么,这问题很难回答么?”她看向范赐,对上他阴鸷的眼神,仍是笑微微地:“二公子不会以为一言不发,就可以顺利蒙混过关了吧?既然传你前来,便是涉案之人,又有郑公子的口供,范公子何不也痛快些?大家省些麻烦?”
直到此时,范赐才面带嘲讽地说道:“卫巡检审问郑礵的时候,便是如此?他那样的蠢货,自然是中了你的套了……才会被你引诱,说些胡言乱语无根无据的话了?”
卫玉一顿:“二公子这话从何说起?难道你在否认昨夜跟郑礵去过教坊司?”
范赐道:“我只是提醒卫巡检,不要偏听那无知之人的片面之词。”
卫玉道:“正因为要兼听则明,才传二公子前来。那不如你把实话告诉我如何?”
“实话?”范赐笑笑,迎着卫玉凝视的目光道:“实话就是,我根本没有去过什么教坊司!那不过是郑礵自己捏造出来的而已。”
“郑公子为何要捏造这种话?”
“谁知道,也许……是想利用我的身份……想要让御史台知难而退。”范赐若有所思,又一本正经般道:“其实我也想问问他到底是如何,可惜……他竟然被你的人弄死了。卫巡检,不会是你授意的吧?”
明明是在审问他,他竟然反问起来。
卫玉抿了抿唇:“是谁告诉了二公子,郑公子是被我的人所杀?”
范赐明显的有恃无恐,道:“是啊,到底听谁说的呢,不过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我也一时不记得是谁说的了,大概不止一个人。”
卫玉扫他一眼,低头在纸上写了两行字,交给旁边的侍从。
侍从取了,递给下位的任主簿。
任宏看过后,便起身出外。
卫玉道:“巧了,二公子说你没去过教坊司,但教坊司里,却也不止一个人看见过二公子。”
范赐眯了眯眼,跟卫玉对视片刻,他好整以暇地道:“是吗?都是谁见过我?卫巡检叫他们出来当面对质如何?”
室内安静下来。
卫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范赐果真难以对付,跟郑公子绝不是一类的。
她早有所料,故而今日审问范二,也跟先前审问郑礵的安排不同。
“放心,该对质的时候,我会让二公子满意,”卫玉话锋一转:“既然二公子说你当时不在教坊司,那不知你在何处?有何人证?”
范赐挑衅般望着卫玉道:“我若说我在家里,你卫巡检恐怕未必相信……只怕又要把我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了。”
卫玉道:“那二公子是不在府里了?”
范赐道:“我在梧桐胡同,养了一个小戏,昨儿晚上在那里混了一宿,卫巡检不信,只管去问。”
他回答了这句后,斜睨卫玉道:“卫巡检若是查证了,是不是就能放我回去了?”
中午时候,派出去查问的人陆续回来了。
御史台的巡官回道:“教坊司那些人听说要他们认人,一个个都忙说不记得了。”
卫玉道:“苏嬷嬷呢?”
“那位苏嬷嬷不在,据说已然在早上出城去了,究竟去了何处也不知晓。”
卫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范赐那有恃无恐之状,原来如此。
他就仗着没有人敢指认范太保之子,所以才公然否认自己去过教坊司。
“那梧桐胡同的那个什么戏子又如何?”
巡官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们赶去梧桐胡同,确实有一个叫宛箐的戏子,只不过他不在,听说是靖王殿下想听戏,早早地便把那戏子叫去了王府,我们实在……不敢往王府打扰。”
卫玉问道:“那院子内还有何人?”
巡差道:“还有一个仆人,又老又聋,眼见不中用。”他回答了这些,补充道:“我们也找过那宛箐的邻人,但却无人知道昨夜到底如何。”
卫玉简直在心中叫绝。
教坊司的人证不敢指认范赐,而范赐的人证如今却在靖王府。
而靖王殿下,算来又是范二公子的姐夫。
简直堪称完美。
卫玉定神,吩咐巡差道:“派人在梧桐胡同守着,一旦宛箐露面,立刻带他过来。另外……你亲自去王府,就说御史台有案子,要传宛箐。”
巡差迟疑:“卫巡检,那可是靖王府……”
卫玉道:“我知道,他们多半不会理会,让你去一趟,只是按规矩行事,正大光明例行通知而已。他们若不理正好,你便带人守在靖王府左近,我不信那那宛箐会一直在王府不出来。倘若王爷怪罪,你也只推到我的身上就是了。”
巡差咬咬牙,硬着头皮去了。
剩下任主簿望着卫玉蹙眉之态,喃喃道:“果然牵扯到靖王殿下了……”
卫玉揉了揉眉心:“去顺天府跟郑家的人回来了没有?”
任主簿道:“这会儿郑家指不定如何,他们又不待见御史台的人,我看未必顺利。”瞧着卫玉,他又问道:“你为何叫人去打听林家跟范家的关系?”
卫玉道:“昔日郑府丞在林府尹之下,两家虽不算亲近,但素有来往,郑公子跟林枕纱一定认得……可郑礵跟范赐去教坊司,又下那样狠手,要么是禽兽再世,要么就是双方早有宿怨。”
任宏隐约听出几分:“你想从范赐跟林小姐的关系入手?”
“除了儿女之私外,”卫玉皱眉道:“范家跟靖王亲近,而林遵原先是皇后一派……郑府丞跟林府尹关系一般,郑公子又跟范赐交好……”
任宏呆呆地只管听着。
日影偏斜,去顺天府的人回来。回禀道:“顺天府的人听说是问范太保相关,多是三缄其口。只有郑府丞说起,昔日范二公子曾经跟着郑公子去过林府几回,似乎也见过林府尹……因为有一次,郑府丞询问林遵有关范二公子的事,林府尹却含糊应答,不知为何。”
卫玉定定地听着,忽地转头看向拘押范赐的讯堂。
任主簿在旁看见她的神色变化,便知道她有所发现:“怎么了?”
“我有个猜测,”卫玉喃喃,“不过……需要验证……”
任主簿正要问她是怎样,外头有侍从来报,说道:“卫巡检,靖王府来人了!蔡中丞已经赶去迎接。”
卫玉一怔:“来的是什么人?”
侍从道:“门上说是王府的一名詹士,脸色很不好,像是要兴师问罪。”
卫玉的心微微跳快:“你速去打探,看他现在在哪儿。”
侍从领命去了,却又有一个随从自角门走出来,手中端了个托盘,里头放着两盘菜。
原来卫玉忙于问案,马不停蹄,中午还没吃东西,这菜已经热了两次了。
任主簿虽也担心靖王府的人来意不善,可见饭菜在前,少不得先劝卫玉吃两口。
卫玉哪里有这个心思,只顾思谋。任宏便叫随从先将碗碟放下,待会儿找机会让她吃些便是了。
正在这时,那侍从去而复返,竟道:“卫巡检,蔡中丞如今陪着靖王府的詹士往您这儿来了。”
任宏一惊。
卫玉抬头:“来了?”
任主簿道:“不用说了,蔡中丞自然是又要祸水东引。”
卫玉却忽然面露笑容,笑的有些古怪。
任宏疑惑:“你还笑什么?”
“我笑他来的好,”卫玉的鼻子轻嗅,目光转动看见旁边的饭菜,她蓦地问道:“怎么没有酒?”
任主簿哭笑不得:“好的很,你这会儿终于知道饿了?还要当着王府来人大吃大嚼不成?”
卫玉已经催促:“快拿酒来。”
任宏知道她心思奇巧,不敢耽搁,赶紧叫人取酒。
卫玉转头同他飞快地低语了几句,自己把那纹丝没动的酒菜端起,一阵风似的向着讯堂急奔。
“这可真是……”任主簿哑然失笑,往外走了几步,稍等片刻,便听见外间脚步声响。
一人道:“您别着急,横竖卫巡检就在这里,有什么只质问他就是了。”
这正是蔡中丞的声音。
另一人哼道:“这卫巡检也太过了些!竟然派人去靖王府搅扰,王爷不予计较也就罢了,哪成想那些人竟然围着王府行监视之举,当王府是什么了?还有没有把王爷看在眼里?”
蔡中丞赶紧撇清:“我竟丝毫也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早就喝止卫巡检这样胡作非为了!待会儿见了他,我定也要痛骂一番……”
任主簿见差不多,赶忙上前一步恭候。
卫玉飞快地来至拘押范二公子的房外,因有过先前郑公子诡异身亡的前车之鉴,两个差役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眼见卫玉端着饭菜飞奔而来,两人正诧异,卫玉却向着他们一扬首。
两人疑惑,赶忙靠近:“卫巡检……”
卫玉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几句话要私下跟范公子商议,你们且先退下不用守着。”
差役们不明所以,只得答应。
恰在这时那送酒的来了,卫玉叫放在托盘上,自己用胳膊肘把房门顶开。
里间范赐坐在桌边,显然也听见了外头动静,蓦地看见卫玉亲自端着酒菜进来,范二公子也自讶异。
卫玉抬脚将身后的门重新掩起,满面堆笑:“我听说二公子还没吃中饭,这底下人办事儿就是不利落,不过是要点酒菜而已,他们就弄了这半天,公子必是饿了。实在怠慢。”
范赐愕然之际,有些警惕地打量卫玉:“你……想干什么?”
这功夫卫玉已经把酒菜放下,她拍拍手,笑的灿烂道:“不过是一餐午饭而已,公子不必惊慌。”去桌上取了两个杯子,亲自给范赐斟了一杯酒,见他不动,卫玉道:“难道是怕酒里有毒?”
她拿起酒盅,自己喝了半杯,道:“二公子可放心了吧?”
范赐固然是饿了,但面对卫玉,他却是不敢放松。
本来郑礵十分惧怕他,不至于把他供认出来,那自然是这位卫巡检的手段……加上卫玉在太保府内把范太保也弄的七窍生烟,范赐虽然不信她会把自己怎么样,但到底还是要谨慎小心。
“卫巡检,你何必前倨后恭。”范赐冷笑:“难不成是想把我灌醉了,让我酒后吐真言?”
卫玉嗤地笑了:“要真那么容易就好了,我又何必这样哄着,叫人进来把公子摁住,灌你几斤酒岂不更好?”
范赐语塞,冷哼一声而已。
卫玉夹了一筷子金华火腿,慢慢地咀嚼。火腿的香味散出来,二公子饿了半天,见卫玉吃的自在,眼睛不由在她跟饭菜之间逡巡。
卫玉打量着范赐神色,给他夹了一片火腿:“这里的饭菜自然比不上太保府,二公子凑合着吃点儿……就算是你来御史台一遭儿,我给你的赔罪罢了。吃了这一餐,只怕就留不住你了。”
范赐惊讶:“什么意思?”
“自然是放虎归山,哦,是放你回太保府的意思。”卫玉笑。
“你当真?”范赐不信是这般轻易。
“不当真还能怎样,”卫玉叹息,“你先前的回答无懈可击,教坊司的人也都不敢指认,而你所说的那个戏子,也在靖王爷府内,二公子,说一句实话,我可真是服了你。”
范赐听她跟交底一样说出这些不利于她的话,越发震惊,他看看那朱红的火腿片,咽了口唾沫:“哦?”
卫玉却没再开口,道:“还不吃吗?”
范赐深深看她一眼,终于夹了那片火腿放入口中,因为饿的久了,原本平常的火腿片吃起来竟极美味,唾液都给勾了出来,范二公子润了润唇,举手又喝了半杯酒,这次不用卫玉相让,他自己夹了菜。
卫玉看他着急又略带克制的吃相,笑道:“其实我也想通了,二公子你早说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们又怎么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呢?”
范赐正在痛吃,猛地听见这句,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
他咳嗽连连,捂着脖颈瞪向卫玉道:“你、你在说什么?”
二公子一时惊愕,又加上咳嗽,是以竟没有听见外头的一阵骚动。
卫玉抿嘴一笑,略略倾身靠近了范赐道:“我问二公子,你跟林枕纱之前是否见过?”
范赐看看她,又垂眸看向面前的碟子。
红色的火腿摆在跟前,诱人的香味儿让他突然想起昨晚上的那场“酣畅淋漓”。
嘴角一挑,是一抹不为人知的窃喜。
但更让范二公子在意的,是方才卫玉的那一句“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他想问,又忍住,只回答道:“不错,她之前是林遵之女,我当然跟她见过几回,又怎样?”
卫玉给他又倒了一杯酒,问道:“你喜欢林枕纱?”
范赐冷笑:“这是何意,我跟她只是见过几次,论私情还远的很。”
“如果没有私情,那就是有仇怨?”
“卫巡检,”范赐有些不耐烦:“我跟她无冤无仇。”
卫玉晃了晃杯中的酒,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晕红,她似乎有了几分醉意,道:“二公子,此处别无他人,何不跟我说句实话,你既然跟她毫无私情,也无仇怨,那为什么对她行那般残虐之举?”
范赐张了张嘴,终于他狞笑着靠近了些:“卫巡检,你以为用这样小小的伎俩就能哄我招认?哼,我没做的事情,你休想诬陷。”
卫玉道:“二公子,你是精明的人,但也别把他人想的太蠢了。你真以为我不晓得你为何虐杀了林枕纱?”
“你……”范赐本能地刚要问,又急急打住,假装毫不在乎般道:“卫巡检你很不必诈我。”
卫玉笑道:“这就跟我先前所说的对上了,为了太子殿下……”
范赐叫道:“你……”
还未说完,卫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范赐屏住呼吸。卫玉道:“二公子,我说的对不对?”
两个人面面相觑,室内一片安静。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两个人陆续走了进来,为首一人竟是蔡中丞,跟在身后的,却是靖王府的吴詹士,两个人都是脸色怪异。
卫玉松开范赐,蔡中丞的目光掠过桌上酒菜,已经喝问起来:“卫巡检,你这是在干什么?”
吴詹士袖着手,面色沉静地站在旁边。
卫玉笑笑,道:“蔡大人,稍安勿躁,也不必动怒,我正要去跟您告知,教坊司的案子,可以完结了,此案跟范二公子毫无干系……”
吴詹士的目光瞥过来,又扫向了范赐。
范赐满脸茫然,听见卫玉这句话,不知真假,竟没留意吴詹士的眼神。
最高兴的只有蔡中丞了,蔡大人立刻露出喜色:“当真?已经调查清楚了么?”
卫玉摆摆手道:“确实,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哦,总之,这其中确实是有误会。二公子,您说是不是?”
范赐看向卫玉,刚要开口,可想到方才卫玉低低的那句话,他声音沉郁说道:“既然卫巡检这么说,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卫玉又看向吴詹士:“我知道今儿行事不周,得罪了靖王殿下,竟劳烦王爷派了詹士前来,其实很不用多走这一趟……”她的脸上微微发热,是酒力上涌,刚要说话,又身不由己地打了个酒嗝:“总之,就算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我也不会对二公子怎样的,毕竟若得罪了公子,便是得罪了……那对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好处呢?”
中间的那两个字,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吴詹士听的异常清晰。
他瞪向卫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转头看向范赐,却发现二公子的脸色苍白,倒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蔡中丞糊里糊涂,似懂非懂,但只要卫玉松口不为难这权贵纨绔,他当然乐得花团锦簇。
于是忙道:“好好好,不管是为了太子殿下,还是靖王殿下,或者是皇后娘娘……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过了。”
吴詹士看了眼蔡中丞,又看向范赐,终于勉强地露出几分干笑:“既然范二公子已经无事,那我先告辞了。”
他转身往外边走,蔡中丞愣神,旋即赶紧跟上去相送。
吴詹士出了门,见旁边任主簿垂首站着。
先前他们来此之时,并不见守门差役,只有任宏低低咳嗽了声。
吴詹士来此本是要见卫玉,蔡中丞刚要让人把卫玉叫出来,却正巧那时候听见里头卫玉冒出一句:“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詹士一听,立即先制止了蔡中丞。
他这次来,确实是因为卫玉派人前往靖王府找那小戏子,求而不得,便在王府外守株待兔。
靖王借机发作,派人前来找卫玉的麻烦,顺便要把范赐弄出来。
谁知吴詹士来到御史台后,丝毫没有费力不说,反而听了些了不得的机密。
他没心思再跟蔡中丞虚与委蛇,匆匆出门回靖王府。
而在吴詹士区后,讯房之中,范赐看向卫玉。
卫玉举手揉了揉脸:“二公子怎么还在这里?吴詹士已经走了,您不跟他一起吗?”
她的脸上虽带薄红,一字一句却极清晰。
范赐深呼吸,后知后觉道:“你是故意的。”
卫玉抬眸:“二公子这话我不懂,什么故意?”
范赐攥紧了拳道:“你先前……你为什么要害我?!”
卫玉满面无辜:“我害二公子什么了?你是皇后娘娘的人,我是太子殿下的人,说起来我们自然是一路人了,我又怎会害你?”
她笑吟吟说着,望着范赐惨然的脸色,突然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怕吴詹士知道了后,回去告诉靖王殿下,王爷会觉着二公子吃力扒外,对你不利吗?”
范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卫玉道:“你、你怎么知道?”
卫玉道:“林枕纱的死。”
“什么?”
“还是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卫玉的手在脸上轻轻抹过,哪里有半点醉意:“林遵是大殿下一脉,身为顺天府尹,他的消息最为灵通。你曾跟郑礵几次去往林府,想必不止是为林枕纱,林府尹在郑府丞询问之时语焉不详,自然是因为你跟他同为皇后娘娘的人。而你之所以对林枕纱行虐杀之实,一来你担心林枕纱知道你的身份,泄露出去,被靖王知道对你不利,二来,杀了林枕纱,不管对于皇后,还是身为靖王妃的你的姐姐,都有好处,这简直是一举三得。对吗?”
范赐咬紧牙关,因为过于愤怒跟恐惧,脸都变得扭曲:“你……”
卫玉道:“本来靖王殿下确实会尽全力救你,所以他把那戏子弄在王府里,不肯放出来给你作证,但是方才吴詹士已经听见了我的话,就算他不肯全信,但以靖王殿下的脾性,他一定会怀疑……只要他怀疑,他就能查出往日你所做的所有对靖王府不利之举,二公子你猜,王爷是不是还会袒护你?亦或者……他会借着这个机会,把你这吃力扒外的反骨之人铲除呢?毕竟你是靖王殿下的亲戚,你该知道王爷是何等的睚眦必报吧?”
范赐听卫玉一句一句说完,终于大吼了声:“我杀了你!”他失控一般纵身向着卫玉冲来。
而与此同时,外间有道人影迅速闪入,手肘轻轻一击,范二公子弓起腰身,被捶的猛然向后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