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并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 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
听到那一句“这就是孤的答复”,她还立刻竖起耳朵,要听个清楚。
直到太子垂首靠了过来, 温热的唇骤然贴近。
刚蜻蜓点水般一碰, 卫玉像是被热水烫着了似的, 本能地向后闪避。
她猝不及防, 浑身僵硬,吃惊的瞪着太子殿下。
竟是不明白李星渊这突如其来的所为是什么意思。
李星渊只觉得唇上一点儿暖润。
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那种感觉, 卫玉已经即刻闪开了。
太子先是一愣, 他当然并不习惯被人拒绝,甚至在俯身倾向卫玉的时候, 也没想过她会闪开。
但同样的,在吻过去之前, 太子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做。
只不过在卫玉磕磕巴巴问出那一句的时候, 李星渊竟然无法按捺。
其实相比较卫玉的难以出口、不知如何询问……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李星渊只是同样的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如何去揭开这层窗帘纸而已。
所以这所有的反应, 也都是临时起意。
此时太子还是负手俯身的姿势, 他望着卫玉。
这帐子之中, 光线更暗。但两个人相距很近,他仍能看清楚卫玉脸上那点儿惊慌跟不知所措。
短暂的凝视过后, “殿下……”卫玉下意识的抓住了被子,茫然、惊愕而无措地唤了声。
太子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先笑了笑。
“你不用慌。横竖你知道了孤的心意就行了。”太子回答。
卫玉的眼睛瞪得更大。
李星渊在心中忖度自己该说的话,想要尽量安抚卫玉:“本来, 并没想会吓到你……”
除了他的声音,卫玉也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整个人就好像是噗通一声跳进冰水,双耳也被闷住,一声一声发出的沉闷响动, 夹杂着冰寒带来的刺痛。
这些天在东宫,虽然崔公公表现的毫无破绽,但卫玉能感觉到处处的不自在。
情感上她不想让自己面对呼之欲出的真相,但理智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直到今天晚上,梦回之时竟看到太子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虽然心里对那个答案已经有数,可太子这“别开生面”的回答仍是大大超出她的意外。
毕竟在卫玉的心中,因为有那一世的记忆,她认定,倘若太子知道自己是女孩儿,一切都会天翻地覆,甚至……前方不远就是天牢。
她也曾设想过说破之后的后果,但就算卫玉想了成百上千种可能,也没预计到如现在的情形。
卫玉甚至怀疑太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真的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吗?
此时此刻,简直像是她仍在梦中,突兀而荒谬。
卫玉不得不问:“殿下,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李星渊唇角挑起一抹笑,无奈:“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孤是断袖分桃,跟靖王一样的?”
这自然表明了太子是知道她是女孩儿的。
没有错。
可听着太子云淡风轻的解释,卫玉在震惊之余,又有一丝怪异的违和感。
为什么太子的反应会是这样自然而然,波澜不起。
为什么他一点儿的恼怒都没有?而且听他的语气……就好像是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卫玉盯着太子,望着他含笑的眉眼,他的唇,忽然想起方才他亲在唇上的感觉……
脑中轰然一声。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能见到太子,跟太子相处的时间简直能跟当初在纪王府媲美。
此时看着太子殿下闪耀如星的眸子,卫玉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总是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
那些时不时流出来的笑意,眼角眉梢挡不住的宠溺。
也正是唤起她疑心的种种蛛丝马迹。
再加上刚才的那个吻。
太子竟然……
可卫玉想不通。
为什么太子会知道她是女儿身?或者……是从靖王别院回来之后,崔公公给她换衣裳发现了。
这是最大的可能。
但是按理说,在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不是该把她下放天牢的吗?
就算这次不是有人检举、不必要闹得太大……那从发现真相到坦然接受,甚至于对她表露出喜欢之意,是不是太快了?
她毕竟是骗了太子,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卫玉茫然不解,心中涌起了千万种的念头和设想。
那些疑惑跟猜疑在心底飞来飞去,弄得她的头开始剧痛。
卫玉抱着头。
“怎么了?”李星渊握住她的手。
“头疼。”卫玉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太子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回头扬声:“传太医。”
卫玉想阻止他,可那股剧痛袭来,让她不得不抱头伏身,咬紧牙关一声不响。
李星渊情急之下坐在床边儿,扶住她的双肩:“玉儿怎么了?快传太医!”
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肩头,太子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外间,崔公公赶紧命一个腿快的小太监去传。
太医飞跑而来,诊断过后,只说是思虑过甚,急火上攻。
喂她吃了两颗“宁神丸”,又开了一副汤药,叫人立刻去熬。
那“宁神丸”有助眠之效,卫玉慢慢安静下来。
太子一直等她睡下,才回到外间。
崔公公见殿下眉头微蹙,面有忧色,小心说道:“殿下,太医说小卫她无事的……您别担心,这里有人守着,您还是抓紧时间回去歇歇吧,明儿还要上朝呢。”
太子置若罔闻。
其实,因为刚才卫玉那下意识的闪避,让太子的吻落了空,李星渊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儿说不出的微妙的。
但他不愿意往坏处去想。
太子领受到了教训。
比如上回在紫薇巷,因为他的偏执跟赌气,才把卫玉打发到了湘洲,一路上经历了多少磨难。
要不是老天眷顾,她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返回京城?
还有之前卫玉出了意外,流落到豫州,那是他得的第一次的教训。
第二次就是圣旨之下,打发她去湘州。
故而这一次,太子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绝不能再犯错。
不管再怎么猜疑也好,生气也罢。他都要按捺自己的脾气,不能随意再冲动赌气了。
其实说来也怪,对别的人,上到皇帝皇后,下到臣子奴仆,太子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涵养极佳,八风不动。
可唯独是面对卫玉,他总会忍不住的闹出些阴晴不定的小情绪,伤人伤己。
崔公公见他不回答,壮胆道:“殿下,小卫……知道了?”
这些日子,卫玉虽在东宫安分守己,但就如同卫玉知道崔公公是个人精一样,崔公公也知道卫玉心细如发,故而彼此心里都有些揣测了。
私下里崔太监也担心两个人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挑明。
毕竟在崔公公觉着夜长梦多。
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
刚才他在门口惊鸿一瞥,看见了太子殿下俯身吻落的那一幕,只是从他的角度却没看到卫玉躲开。
还以为太子真的……
面对崔公公的询问,太子淡淡说:“大概到底是有些突然了,玉儿有些受惊。”
崔公公听了,自然要为太子纾解:“殿下不必多虑,奴婢觉着,这半夜三更了,小卫睡了一觉刚醒,只怕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呢。”
这个说法让李星渊略觉满意。
一手负在腰后,右手搁在腰前,太子徐徐往前走了一步。
因为对卫玉的反常举止有了一个合适的解释,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重又转好。
虽然说今天晚上跟卫玉说破,并不在太子的意料之中,但这是迟早晚要发生的事。
本来李星渊也在想该什么时候、如何捅破……这样一来也不用再左思右想、总琢磨着找个好时机了。
所谓万事开头难,如今最艰难的开始已经过去……以后,自然该好好的。
太子顿时踌躇满志起来,脸上甚至多了些笑意。
“你说的对,好好叫人照看着玉儿,她有什么话、或者要见孤之类的。都顺着她。”太子特意吩咐。
崔公公看太子笑了,也乐成了一朵花儿:“殿下放心,知道呢。”
他叫了小安子进来,低低嘱咐了几句话。
本来以为卫玉这番头疼只是偶然,受了点儿刺激所致。
谁知下半夜她就发起热来。
小安子觉着不妥,吓得赶紧去找崔公公。
当时太子才歇下不久,崔公公不敢惊动他,小跑过来查看。
摸着卫玉的头滚烫,崔公公脸色都变了,问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先前还好好的。”
之前卫玉从靖王别院回来,正是这位张太医负责调理的。
张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我看这是之前服药之后中了迷/药之后的余毒、终于……终于发了出来了。”
崔公公满脸惊疑,似信非信:“余毒?”
张太医回答:“多半是这样。之前不是说小卫学士的头还常常地作疼,发晕,就是因为余毒没有清除。”
正在此时小安子从外跑进来,道:“公公!殿下来了。”
崔公公吓了一跳:“什么?是哪个多嘴耳报神惊动了……”
还没抱怨完,一转头果然看到李星渊快步走了进来。
原来太子虽然睡下,但心里总是想着跟卫玉的那几句话,以及同她相处的情形。
想了一会儿这些,不免又想起先前跟她在纪王府的旧事,想到那些贫寒与共的日子,太子忍不住唇边带笑,可一会儿又觉得微微心酸。
但在这所有之外,他想的最多的,却是以后。
以后……
心好像被什么煎熬驱使着,大概是一种叫做喜悦和期盼的东西。
如此一来,他如何才能睡得着?竟是越来越清醒。
外头小安子叫崔公公,太子早察觉了,本来想等崔太监过来禀告,谁知崔宇竟一声不吭鬼鬼祟祟的走开了。
太子当即叫了留守内侍来问,才知道卫玉不太好。
当下起身,只披了狐裘大氅就赶来了。
李星渊先到床边儿仔细看卫玉的情形,借着灯光发现她的脸上略有些红扑扑地,沁着汗。
太子回头问太医,听了张太医的解释,他摆摆手。
众人正在惶惑不安,崔公公会意,急忙示意叫他们退下。
室内,太子打量着身前的卫玉。
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沁出的汗,李星渊略有点懊悔。
太子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难不成是受了惊吓?亦或者真的是余毒未清。”
再看卫玉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李星渊又觉心疼:“可怜的玉儿。你是怕什么?难道怕孤会不喜欢你。”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别的人。
太子心里的话就这么冒了出来,他倾身靠近卫玉,几乎凑到她耳畔去:“孤一直喜欢你呀,所以才不想你离开,你难道不知道吗?玉儿,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
卫玉含糊了几声,虽然没说什么。
太子又是怜惜,又觉得好笑。
他叹了口气,指腹在卫玉的鼻头上轻轻蹭过:“平常那么伶牙俐齿的,怎么这会儿就变呆了呢?傻孩子。”
刚说完这句,只听见卫玉低声含糊的说:“救我……殿下、救我!”声音十分凄楚哀苦。
太子本来正喜欢,闻言一惊。
他瞪向卫玉,再度俯身靠近:“玉儿,你说什么?”
卫玉闭着眼睛,显然并没有醒来,刚刚的也许是梦话。
太子惊疑不定,但又一想——是了,她一定又梦见了在靖王别院的那些不堪,所以才在这昏迷不醒的时候让自己救她。
李星渊的心猛然又软了下来。
轻轻的抚上卫玉的脸颊,太子温声:“玉儿别怕,孤在这里。一切有我呢……绝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卫玉又慢哼了几声。
太子满眼柔情,握住她小小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
卫玉仿佛真的被安抚了一样,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崔公公众人在外头等候,崔宇一再向太医确认卫玉是否真的没有大碍。
眼见小半个时辰了,太子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崔公公提心吊胆,走到那门口向内打量。
却见太子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崔公公之前悬心,是怕太子按捺不住……或者做了什么冲动错事。
可眼见太子竟仍是规规矩矩守在床边上,他却又有点儿莫名失望。
“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躺下又爬起来,就算是守在这里,好歹也上去歇会儿,总是这么直直地坐着,难道不累?”他自顾自的抱怨。
想进去劝劝太子,又知道有些话不该旁观者去说。
横竖要如何,只凭太子自己的意思罢了。
半晌汤药熬好了,崔公公送进去,本来想自己喂给卫玉。不料太子又接了过去,竟是自己一勺一勺地给卫玉喂着吃了。
寅时。到早朝的时间了。
崔公公蹑手蹑足地到了里间,
太子一宿未睡,这会儿摸了摸卫玉的头,已经不热了。
他站起身,身形一晃,原来腿都麻了。
崔公公急忙跪地给太子推拿揉腿,又忍不住道:“殿下,这是何苦呢?”
李星渊拧眉,腿麻了的感觉极为难受,好似有虫蚁乱爬乱咬,又酸又痒又麻。
他强忍着,只压低声音道:“多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不许再有什么意外。”
崔公公早就做足安排,又忙着回内殿伺候太子更衣。
正洗漱完毕,换了朝服,外边有一名东宫詹士急匆匆的来到。
“殿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太子头也不回:“怎么?”
詹士稍微迟疑,怔怔的看着太子的背影说道:“据说……靖王殿下、失踪了。”
太子才听见说“靖王殿下”四个字的时候,正在心里想靖王又闹出什么新鲜花样了。
这段日子来,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多半是因为靖王一直不在京中,彼此未曾照面。
自从上回别院发生的事情后,两人在御前不约而同的一起瞒天过海。
事后,靖王借口风寒,竟是跑到城外的别院里调养去了。
太子也有耳目,听说靖王夜夜笙歌,招了不少的美貌男女进别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李星渊丝毫不觉着稀奇,他当然知道靖王为什么要出京的原因——毕竟如今良妃才薨逝,只有到了城外才可以更放肆无度的,免得在城里破格逾矩,会有一些大胆的御史言官之类向皇帝弹劾。
出了城在自己的别院里,到底是更自在些。
太子也懒得管他,横竖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此时听见了这句密报。太子讶异:“怎么回事?谁说的?消息可确凿?”
“今儿早上城门一开,外头就有跟随靖王殿下的人进城,说王爷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
太子定定神,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
崔公公有条不紊地替他整理袖口,领口。只听太子淡淡说道:“这倒也不大稀奇。兴许靖王是觉着别院里不够玩。就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