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在看见阿芒的时候, 欣喜若狂,但在听见阿芒说到李星渊也到了之后,那股几乎沸腾的喜悦忽然间被一巴掌扇飞了似的。
脑袋里嗡嗡有声,那些竭力压抑跟故意忘怀的记忆突然间作祟似的跳出来, 卫玉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惨白。
可是以她对李星渊的了解, 所谓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 别说如今已经贵为东宫太子, 就算是先前是纪王的时候,他也是个极内敛自矜的人, 从不做破格逾矩之事。
更何况现在已经入主东宫,他怎么能够擅离京城?这对卫玉而言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模模糊糊地想,除非是有什么天大的非他不可的事……这个念头生出, 卫玉忽然有些明白了, 对,一定是因为杜家!
誊州杜家。
纪王殿下的生母乃是宫中女官, 一朝蒙受恩宠, 母凭子贵。但就算如此,原先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嫔而已。
但她的出身便是誊州,杜家则是她的母族。
其实在杜家的事情暴出来之后,卫玉几乎都不太相信,那样看似老实内向的良嫔,她的母族怎么会干出那样天怒人怨的恶行。
她甚至觉着是有人恶意抹黑。
而杜家的案子, 也并没有就泄露于天下,甚至知情者也没有几个。
因为那时候李星渊已经如日中天,势不可挡。这种会影响太子殿下的丑事,自然不可以大肆张扬。
卫玉之所以知道几分, 是因为她是纪王府的旧人,太子殿下的心腹,但就算是她,杜家所作所为其中的具体详细,也不得而知。
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后来卫玉只隐约听说,杜家虽然受罚,但并没有真的伤筋断骨,仿佛只是处决了几个管事的人……
卫玉回想起自己对于这件事的记忆,又有点拿不准了。
她所记忆的那一世,李星渊是后来才知道杜家的事的,而且就算知情,也没有认真处理。
更加不可能就为了杜家而特意走这一趟。
“殿下真的来了?为什么?”卫玉迟疑地问了句。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阿芒想也不想就回答。
卫玉道:“这不可能。”
虽然她不晓得李星渊此行的目的,但本能地认定他绝不会是为自己而来。
阿芒大叫道:“什么不可能,你知不知道殿下多担心你……之前没有你的消息的时候,殿下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了……总之你见了就知道。”
卫玉瞠目结舌。
阿芒又握着她的肩,垂头问道:“玉哥儿……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听剑雪报信回来说你在豫州,还不信呢,豫州那么远呢,是不是有人挟持你去的?”
他生得有点黑,又高又壮,叫人一看就望而生畏,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无辜的,两只不大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卫玉。
卫玉正要回答,又有脚步声逼近,两人回头,却见一队身着黑衣常服的纪王府内侍,闪身向着此处奔来。
为首的统领见了卫玉,急忙跪地:“小卫学士!”他仰头看着卫玉,眼中也流露出几分动容:“您没事儿就好了!”
卫玉从小在纪王府厮混,她生得好,人聪明,性情又好,故而人缘极佳。
更何况纪王向来宠信她,王府内有些事情也多由她来处置定夺,有时候底下的人因各种缘故做错了事要受罚之类,卫玉也多会网开一面,所以这些内卫们跟她也极好,而从卫玉失踪之时,王府上下不安,都暗暗祈祷她平安无事。
卫玉将他扶起来:“别行这大礼,我可受不起。”
葛统领望着她,眼圈微红,扫见地上的小山跟旁边的杜焉,却又忙道:“这里由我们料理,小卫学士还是快些回宅子里,太……主子在那里等着您呢。”
卫玉欲言又止,低头看着小山,对葛统领道:“是这孩子先前救了我,务必要照看好他。”
葛统领肃然道:“是,您请放心。”
阿芒拉着她道:“快走吧,别叫主子等急了……你的腿脚怎样?我抱着你吧?”
“不用,”卫玉刚要走,回头问葛统领:“可见到剑雪了么?”
葛统领忙道:“先前我们赶到,那些贼徒正在围攻剑雪姑娘,如今已经无事。”
“阿弥陀佛。”卫玉松了口气。
昙宫宅院,里外都已经被纪王府的人控制住。
太子殿下亲临,非但卫玉不信,起初连杜员外也并不相信。
杜员外杜一,是李星渊生母之兄,在良嫔得宠之前,他不过是本地县衙的一名小小书吏,及至妹子诞下皇子,杜员外才终于出了头。
摇身一变,他逐渐成了誊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身为皇亲,多少人上赶着巴结。
连原本颐指气使从不给好脸色的县令,也矮了身子说尽好话,更不用提那些士绅,送钱送物,无所不用其极。
权跟钱,杜一来者不拒。
他的前半生做为一个清贫小吏,受了许多的欺压跟委屈,如今总算熬出头,成了人上人,很快眼迷心乱,竟成了地方一霸。
起先纪王远在封地,杜一对外尚且有些收敛。
等到李星渊入主东宫,杜家越发权势滔天,杜员外已经把自己看成未来的“国舅”,在誊县称王称霸,极为肆意狂妄。
卫玉在阿芒的陪同下重新回到宅子里。
将到昙宫的正堂,见堂下站着几个人,都是纪王府里相识的内侍,禁卫等,看见她,一个个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但却不敢出声。
其中李星渊身边的崔公公向着卫玉轻轻地一招手。
卫玉走到跟前,并不着急往堂内张望,而是小声问:“怎么都在外面?”
崔公公则握住她的手,爱惜地摸索,一边压低嗓子道:“你跑哪里去了?既然好好的,怎么不赶紧回来让殿下放心?”
卫玉道:“我……一言难尽。”
崔公公打量她的脸,叹道:“瞧这头发乱的,人也瘦了,跟殿下一样……这阵子在外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好着呢。”卫玉回答,这会儿隐隐地听见屋内有声音传出来,她便问道:“殿下在跟谁说话?”
崔公公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低低道:“还能有谁?”
“是……杜员外?”
崔公公皱着眉轻轻地一点头,小心翼翼往内看了眼,才又望着卫玉问道:“他真的在这里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对了……没伤着你吧?”
卫玉道:“殿下都知道了吗?”
崔公公道:“先前我们来的时候,正好儿剑雪在跟他们动手……这若是晚来了一步,剑雪可就保不住了。真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卫玉正想问剑雪在哪里到底怎样了,崔公公又道:“你伤了没有?”
“我没有,多亏了剑雪昨晚上护着我。”
“这杜家真是作死!”崔公公磨着牙说道:“连殿下的人也敢动,你放心,殿下一定为你出气。”
“这个……”卫玉挑了挑眉。
按照她记忆之中的情形,此番李星渊未必会对杜家下狠手,顶多……应该是拎几个下人出来顶罪。
毕竟这可是他的娘舅,若真的砍了他们,对宫内的良妃也不好交代,多半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崔公公看她仿佛不敢苟同,便道:“怎么了?”
卫玉咽了口唾沫,笑笑:“没什么,要怎样,单凭殿下料理就是了。”
她把耳朵贴近堂下,正巧听见一人道:“总之我也是为了殿下着想,一片苦心还请殿□□谅。”
隐约,另一个明朗如玉的声音回答:“舅父放心,本王已经明了,很知道该怎么处置。”语气甚至有几分温和亲切。
不多时有人走了出来,卫玉转头,却正跟一个中年男子打了个照面,他一身白衣,长髯飘飘,看着倒是有几分不俗的气质。
卫玉打量他的脸,稍稍有一二分似李星渊,但更像是林中的杜焉。
崔公公对她使了个眼色,向着男子一欠身:“舅爷。”
杜员外的脸色不算很好,深深地看向卫玉。
卫玉的眼睛一眯:“原来这位就是杜员外,多谢您高抬贵手,才没叫夺衣婆跟悬衣翁取了我区区性命。”
崔公公一惊。
卫玉身后的阿芒皱眉。
杜员外眼神微变,他似乎想说话,却只淡淡一笑,迈步欲走。
卫玉见他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李星渊会网开一面,本是在她意料之中,但想到地窖里那些枯骨,接引林中的小山,心中的冷怒无法按捺。
她冷哼了声,稍微提高了声音:“可我有点想不通,杜员外是把这儿当作阎罗厅、自己便是那生杀予夺的阎罗王么?”
杜员外本正要走,闻言止步,他望着卫玉道:“我并不知道阁下就是小卫学士,若知晓您是东宫的人,自然不会生出许多误会,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误会?”卫玉嗤之以鼻,盯着杜员外道:“抱歉的很,我在林中对杜少爷说过我是谁,但他仍是要对我下杀手……还有,倘若不是东宫的人,就可以由得你们为所欲为,残杀肆虐了吗?”
杜员外这些年来高高在上,从来不敢有人对他如此,方才他对卫玉刻意礼待,卫玉却丝毫面子也不给。
“你……”杜一的眼中透出几分怒色。
阿芒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卫玉身前:“你想怎么样?要动手吗?”他挥动拳头,简直有杜员外头大。
崔公公看的呆了,见状忙上来打圆场,先拍了阿芒一下:“你别来添乱!”
又对杜员外笑道:“罢了罢了,总之人无事就好了。”继而看向卫玉,急着使眼色:“有太子殿下在这里,不可大声喧哗。”
崔公公自然是向着卫玉的,这是在提醒她,李星渊会做主,她无谓在此刻出头。
但卫玉心里知道李星渊不会真对杜家人怎样,何况刚才听见太子那温和的声气儿,心中难忍怒火,所以就是故意在这里跟杜员外碰一碰而已。
崔公公拉着卫玉的手,悄悄捏了捏,又转向杜员外:“舅爷想来也累了,且先去吧?”
杜员外打量着几人,终于对着卫玉冷笑了声,转身便走。
卫玉望着他的背影,道:“我只希望员外好生记着今日的事,至少我卫玉活着一日,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杜员外回头,两只眼睛里透出阴鸷的光,他的嘴角抽了抽,神色阴狠的叫人不寒而栗。
卫玉还未做声,阿芒喝道:“你瞪眼干什么?”
崔公公焦急地拦住他:“你给我住嘴!别来火上浇油了。”
拦着阿芒,崔公公又看向卫玉。
崔太监心中隐隐有点震动。
以前的卫玉性情最好,大概是从小跟着太子的缘故,性子也学的一模一样,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就算再讨厌一个人,面上也还是笑嘻嘻的叫人丝毫看不出,像是今日这样疾言厉色,当面撕破了脸的做派,还是头一次。
而就在此刻,堂中有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你在外头嚷嚷什么?还不滚进来!”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无法抗拒一般。
崔公公赶忙拉拉卫玉:“哎哟,殿下叫你了,快去吧。”
卫玉看看自己身上,昨夜忙于奔命,又曾跟山魈动过手,衣裳上沾尘带土,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头发自然也乱糟糟的,卫玉伸手想要拢一拢发再扫扫衣上尘,才抬手,心思转动,那放在发鬓上的手反而用力地将头发揉了揉。
然后她放手,拂了拂衣袖,向内走去。
崔公公在旁看着,本以为她要好生收拾一番,毕竟卫玉原先是很注重仪态的,尤其是每次见李星渊,总要好生整理一番衣冠。
可此时眼睁睁地看她抬手,最后竟是把头发越发弄的乱蓬蓬的,这动作反而让崔公公看不懂了。
卫玉进了堂中。
前方悬挂着一副极大的五代巨然的《秋山问道图》,浓烈的墨色,透着凝肃。
画前有一人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温玉,气质高贵。
当看见卫玉进来的刹那,他缓缓地站了起身,眼睛却一直盯着卫玉。
卫玉只是蜻蜓点水地扫了他一眼,继而低着头上前,跪地:“卫玉参见太子殿下。”
双膝才着地,眼前便瞧见一角青袍微微垂地,然后是一只手探过来,手指修长如玉,掌心朝上,扶住了卫玉的胳膊。
卫玉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对上面前李星渊凝视着她的双眼。
如星一般的眸子,承载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死里逃生的激动,那些情绪都在他的眼睛里涌动,他的嘴角抿了抿,又难以抑制地稍稍上扬。
卫玉很后悔跟李星渊对视了这一眼,不愿意看到他为她而动容,更不愿意看他真的比先前消瘦了。
“殿下……”她才叫了一声,人已经被李星渊拽了起来。
他的目光还是在卫玉的脸上逡巡,似乎要把她看的更真切,而卫玉被他盯的几乎窒息,只能窘笑了笑,试图把头转开,同时将手撤回。
可卫玉还是失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了卫玉的拒绝之意,太子殿下单臂一搂,竟是不由分说地把卫玉拥入怀中。
卫玉的脸被迫撞上他胸前,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味,微微苦,她瞪大双眼,无所适从。
门口处,崔公公很担心先前卫玉对杜员外的失态,会惹太子不悦,偷偷地看见这一幕,才总算舒心地笑了。
“殿下?”卫玉试着又唤了声,被他抱着,她仿佛一头钻进了荆棘丛里,浑身难受。
李星渊放开了她,他重重地吁了口气,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沉静:“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卫玉趁机后退了半步,本能地苦笑:“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李星渊略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说!”
“豫州。”她揣起手,低声道。
“怎么跑到豫州去了?”
“呃……”这个问题,在卫玉不得不回京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无数次,可当面撒谎,竟有点难,“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
太子殿下正往回踱步,闻言回头:“住口,给我说实话。”
“真的,不敢欺瞒殿下,”卫玉抓了抓头,“起初怕有人追杀,没头苍蝇般逃了一阵儿,鬼使神差的就发现在豫州了……”
李星渊听见“追杀”,眼神里的冷峻之色软了几分:“你过来。”
卫玉是拒绝的,口干舌燥:“我、我……身上脏,怕冲撞了殿下。”
“过来。”他的声音沉了沉。
卫玉只得挪步到了太子身旁。李星渊转头看着她,也看清楚她身上的狼狈,以及那些血迹:“没受伤么?”
“没有。”
他垂眸,沉默片刻:“你方才在外,是故意跟杜一说那些话的,想让本王听见?”
卫玉悄悄地吞了口唾液,笑道:“我哪里敢。”
“我看你很敢。”李星渊哼了声。
“那也没什么用,只是一时意气而已。”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发那无用的脾气?”
“殿下,我是凡人,自然有无法自控的时候,哪里像是殿下一样……清心寡欲,宛若神人。”
李星渊啼笑皆非:“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
卫玉满脸真挚道:“字字发自肺腑。”
太子殿下笑了声,却又极快地敛了,他看向卫玉:“本王有很多话想问你,你也得把在外头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一一说明,只是如今还有别的事做,你……”轻叹了声:“让崔宇带你去收拾收拾吧。”
卫玉抬眸:“殿下所说的别的’事’,是跟昙宫有关?”
李星渊道:“你想说什么?”
卫玉稍微迟疑,问道:“对于昙宫,殿下知道多少?”
“方才本王问过杜一,他交代了一些。”太子殿下的回答有些含糊,显然是不愿意跟卫玉直说:“你不必担心这些。”说着,他唤了崔公公进来,吩咐道:“带卫玉去看看剑雪。”
崔公公躬身领命,领着卫玉出门。
“瞧你,出去了一趟,弄的跟个小鬼儿一样。”崔太监边走边笑说:“还好有惊无险。只是你刚回来,且好生地跟殿下叙叙旧,千万别招惹他不高兴。”
崔太监极为机敏,早看出卫玉因杜员外之事心有挂碍。
而杜一毕竟是太子的娘舅,不管怎样,也够太子烦心的了。
卫玉也很清楚崔公公是好意,她笑笑:“我哪里会去招惹殿下,倘若惹得殿下不痛快了,那必定是我这个人的缘故……殿下少见我就是了。”
崔公公吃了一惊:“小卫,你在说什么?什么殿下少见你?殿下为了你才长途跋涉日夜兼程地赶来此地,你为何说这种话?”
卫玉的心梗住:“为我吗?不是……为了昙宫?”
崔公公啧了声:“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要只为了昙宫,殿下何至于亲身出城?派谁来料理不行?他这一趟出来可是冒着风险的,你知不知道。”
卫玉心中茫然,一时忘了开口。崔公公道:“这段日子你不在,我是看的最明白的,因为你生死不知的,殿下寝食不安……直到有人报说发现你的踪迹,他才肯笑一笑。你怎么反倒说这些冷情的话?”
卫玉埋头,鼻子发酸。
是啊,原本她确实不该。
她记忆中那世,这一趟她出城遇袭,死里逃生后,很快便给李星渊派出的人找到,带了回京。
太子殿下受惊匪浅,安抚她的同时,命人搜捕刺客,果真也捉到了刺杀卫玉的人,怎么处置的卫玉并没有问,总之从那之后,就没有人敢再对她下手了。
但从那之后也确实如剑雪曾说过的,李星渊不太许她出京城。
而她也死心塌地地留在东宫,心无芥蒂地陪伴太子身侧,乐在其中。
此时回想当初,卫玉觉着那时候的自己何其天真愚蠢,但又何其快活自在。
不像是现在,她心底有挥之不去的阴影,面对那张她曾经觉着最亲近的脸,最大的念头竟是想逃走。
所以才一反常态,故意跟杜员外对上,所以才不肯整理仪表,她不想再身受太子殿下所谓的宠信跟疼爱,因为知道终究一日这些东西都会像是易碎的琉璃一样摔在地上,一切不复从前。
剑雪正在昏迷之中。
卫玉见到她后吃了一惊,她身上多处受伤,眼睛也被蒙着。
她的脸极苍白,露在外头的嘴唇上血渍斑斑。
崔公公说道:“她中了毒,身上被野兽所伤,失血过多,不过你放心,并没有性命之虞,养上几日便能恢复。”
他怕卫玉心中不适,便又拉她去擦洗更衣。
见卫玉心事重重之状,崔公公温声安抚道:“且别多心了,你也是自来跟着殿下的,要相信殿下一定会好生处置此事。”
卫玉心不在焉,极快擦洗过后,换了一套衣袍,又问崔公公小山如何。
崔太监道:“那个孩子无恙,先前已经醒了……”
卫玉刚想去探望小山,却见葛统领的一名手下赶了过来,一眼看见他们,急忙止步。崔公公问他怎么了,那侍卫道:“先前那孩子不见了。”
卫玉打了个寒战:“什么?”
侍卫惶然道:“本来将他安置在西偏厅内,有人看守,他醒了后,统领见他可怜,叫拿些吃食给他,谁知不多会儿的功夫,便跟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如今正派人找寻。”
小山怎么会无端失踪?
卫玉最先想到的就是小山遭逢不测了,这毕竟是在昙宫,那杜员外的地盘上,给他知道小山是从接引林里逃出来的,他岂会善罢甘休。
一想到那孩子逃过了多少次的追杀,总算得了性命,谁知却又栽在这最后的时刻,卫玉的心都寒了。
她急忙赶去西偏厅内查看究竟,不料才到,便见杜员外也在,正不知在跟侍卫们说些什么。
杜一看见卫玉急匆匆来到,微微扬眉,脸上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卫玉本来没想怎样,但看见他如此神情,她的心头无名火起。
杜员外偏偏说道:“卫巡检很担心那孩子么?放心就是了,这门前门后都有人看守,他横竖是在这院子里,逃不出去的。”
最后这几个字,更是阴阳怪气。
卫玉的手发颤,想也不想,一拳先挥了出去。
杜员外没想到她看似柔柔弱弱,却竟能动手,下颌上顿时吃了一记,嘴里即刻泛出血腥气。
他踉跄退后一步,怒道:“反了!就算殿下宠信你,又岂能容你这样无法无天,以下犯上?”
卫玉道:“究竟是谁无法无天?若轮你的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杜员外狞笑道:“你敢对我这样无礼,被千刀万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后颈已经被死死捏住,杜员外只觉着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掐了起来。
他震惊色变,歪头,却见出手的是阿芒。
阿芒一手提留着杜员外,一边责怪地对卫玉道:“玉哥儿,你要打人,为什么自己动手,你的手难道不疼?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崔公公忙道:“不可造次,快把人放下。”
阿芒并不听,只看着卫玉道:“玉哥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人,我也不喜欢他对你无礼,你是不是想要他死?”
崔公公的心都提了起来:“阿芒!”
阿芒还是望着卫玉:“玉哥儿,要不要他死?”
杜员外惊心动魄:“你们放肆,我是殿下的亲舅,殿下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们!”
崔公公皱眉,流露嫌弃之色。但还不得不从中开解,他知道阿芒一根筋儿,只听卫玉的话,便忙转向卫玉:“小卫,你快叫阿芒别犯浑……别叫他再自讨苦吃!”
卫玉微怔,咬了咬唇道:“阿芒把他放下。”
阿芒听见,有点遗憾:“真的?”
崔公公尖声叫道:“浑小子,你还不听?是不是也要把自己的脑袋赔上?”
崔太监很明白,就算要杀杜员外,也轮不到阿芒出手,虽然阿芒是为了卫玉,但如果真杀了杜员外,太子殿下未必会为难卫玉,但一定不会放过阿芒。
就像是先前阿芒护卫不周,让卫玉遇险,被太子命人杖责,如今背上的棍棒伤只怕还没好呢。
阿芒“依依不舍”地撒手,杜员外双脚落地,腿软站不稳,一个踉跄。
卫玉冷眼看他:“被人拿捏生死的感觉如何?”
杜员外深吸了一口气,恨恨地扫过卫玉、阿芒,他退后数步道:“别太得意忘形了,不要忘记了所谓’亲不间疏’,我才是太子殿下的亲人,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殿下跟前的狗罢了!迟早晚你们的命都在我手里……”
阿芒不等他说完,吼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崔公公也不再吱声,冷眼瞥着杜员外,他方才那句话把崔太监也一块儿骂进去了,崔公公自然没好脸色。
杜员外见势不妙,转身要走。
“站住,”卫玉喝住他,问道:“小山失踪,是不是你做的?”
杜员外盯着她,眼神变化,最后道:“我倒是想。”
卫玉上前一步,同他面对面:“我知道殿下护着你,可是你听清楚了,要是你敢对小山有任何不利,别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亲人,就算你是太子殿下本人,我也一样不会放过!”
杜员外双眼瞪大了几分,显然是被震惊到了。
旁边的崔公公本正冷眼旁观,听到卫玉最后那一句,也吓得一哆嗦。
只有阿芒叉着腰,气壮山河地对杜员外道:“听见了吗?不用玉哥儿动手,我先把你撕烂了!还不快滚!”
等杜一去了,崔公公无奈地望着卫玉,道:“你你、你吓唬他也就算了,最后那句话……太过僭越了。”
卫玉道:“不这样说,他以为我是开玩笑。”
崔公公歪着头道:“小卫,这阵子你在外头都经历了什么?”
“嗯?”卫玉不解。
崔公公若有所思地道:“总觉着你变了好些……”
据崔太监所说,李星渊这次出京,是借口到玉津观祈福,才得了两日的时间。
今日是一定要启程返回的,所以崔太监叫卫玉稍安勿躁,横竖今日之内,太子便要把昙宫之事处理妥当,是黑是白即刻便知道。
崔公公见卫玉元气大伤,便道:“殿下最近一直在喝人参汤,正好你也一块儿喝一碗,养养身子。”
卫玉便也喝了一碗汤,又草草地吃了两块糕点,也是崔公公随身带的。
至于这昙宫内的物件,她几乎一样也不想碰。
连日赶路,外加昨夜惊魂,病中煎熬,此刻总算逃离陷阱,卫玉有些支撑不住。
本想小憩片刻,不料一合眼,人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豫州,想起那一夜宿九曜做的那道“丁香雪梨”,又香又甜,暖沁入心。
她也想起自己失态的那一抱……她能感觉少年在瞬间的手足无措。
其实既然没有结果,很该不去招惹才是——卫玉曾如此想过。
但又一想,自己若不去,那很多事情就不能改变了,比如那王屠户的妻女,比如徐家灭门案,以及奸杀案……想想,竟还是去的好。
心中乱糟糟的,难以忘怀的,是临别之时,少年看着她的眼神。
不知不觉中那双眼便跟黥面过的宿雪怀的脸合在了一起。
卫玉翻了个身:“九爷……”
倏忽间,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蹭过。
卫玉察觉不妥,同时鼻端闻到一股熟悉而违和的沉香气息。
她蓦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面前的,正是李星渊。
太子殿下一手负在腰后,一手垂在前方腰间,身形轩昂笔直,正垂眸望着她。
卫玉几乎打了个激灵,急忙爬了起来:“殿下……”
李星渊垂眸道:“醒了?正要叫你起来。”
卫玉心里莫名有点慌张:“哦,是……殿下让崔公公叫我就是了。”此刻她忽然发现,窗棂上已经一团灰蒙蒙地,天色已暗,卫玉惊问:“是什么时辰了?”
太子殿下已经转过身:“该启程的时辰。”
卫玉早跳下床来:“我睡了很久?”
李星渊回头看向卫玉面上:“你在意的是这个?还以为你要质问本王,是如何料理这昙宫之事。”
卫玉的心跟着揪了揪,向着李星渊走近几步:“殿下?”
李星渊却并没有跟她解释,只道:“听说,你扬言,假如是本王在此为非作歹,你就连我也不放过?”
卫玉抿了抿唇,这话,不是杜员外、就是崔公公告诉的,他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是臣一时激愤。”
“玉儿,”李星渊淡淡道:“崔公公说的不错,你是变了。”
卫玉屏息。
李星渊道:“怎么,出去了一趟,见了本王,就跟见了陌生人一样,也学会了那些‘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虚与委蛇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这话很重。
卫玉后撤一步,跪倒在地:“我不敢。”
李星渊回头看向她,半晌没有出声。室内一片寂静,屋外隐约的响动显得很突兀。
“本王不明白的是,”李星渊终于又开口:“为什么你那么认定了,我一定会护着杜家。”
卫玉愕然,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不信我,”太子殿下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想的?是什么,让你跟本王如此见外了的。”
“殿下……”卫玉的心在狂跳,不敢再看他,低下头道:“只是觉着、人之常情,怕殿下你……碍于良妃娘娘面上……会留情。”
“人之常情?”李星渊呵了声:“人人都知道你卫玉是本王的人,他们却还想对你下手,他们为何不知留情。”
卫玉惊呆:“殿下,你……”
“你放心。”
“什么……放心?”
李星渊微微俯身,盯着卫玉的双眼道:“我护着的人,只有一个。谁敢动他,我绝不放过。”
昙宫的地窟之中。
杜员外隐约听见极细的申吟声。
他爬起来,循着声音,走不多时,便听见奇怪的呼哧呼哧响动,伴随着那种痛苦的低吟。
一点鬼火飘起来。
杜员外吓了一跳,定神再看,却见鬼火之下,有一道影子正动,而在这影子的面前,横躺着一个人。
借着蓝汪汪的鬼火,他猛地看清地上躺着那人,竟是自己的儿子杜焉。
“焉儿?”杜员外失声。
杜焉似乎听见,低低地叫了声:“爹……”似乎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疼……”
“焉儿!”
杜员外正欲靠近,但这声音惊动了杜焉身前的那“影子”。
它猛地回头,杜员外看清楚,那正是之前被剑雪刺瞎眼睛的山魈,夺衣婆。
而同时杜员外看见的,是夺衣婆手中捧着的……血淋淋的,是什么脏器。
他看看夺衣婆,又看向地上的杜焉,忽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啊……”杜员外惨叫了声,想上前,又觉着不对。就在这时,夺衣婆把手中捧着的心肝往旁边一扔,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杜员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