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可以使之居高位!
若是将此人放置在高位之上,凭藉的心术权谋,谁知道他还会玩出什么样的花样来?
故此,赵和在稍稍一愣之后,忙将李非扶起。
「李公何必如此多礼,论公,李公是前辈,我是晚辈,论私,李公是长者,我是后进,无论如何也不能当李公这样的礼啊。」
李非倒没有矫情,被他轻轻一扶,便站直起来。
然后李非就开始正适打量赵和了。
两人其实也有些年头未见,从赵和去西域起,转眼便是数年过去了。
第一次见到赵和时,那还是一个瘦瘦的少年,但从彼时的事情当中,李非就看到了这个少年瘦小身躯之中暗藏的决心与勇气。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哪怕不以胜负而论,在李非看来,烈武帝的子孙当中,也唯有赵和身中暗藏的决心与勇气可以与烈武帝相提并论。
不,比烈武帝更为强大。
与他相比,嬴祝也好,嬴吉也好,都等而次之了。
「昔时上官鸿老儿尚在时,老朽曾与他有过一次密谈,时间就是去年年底,彼时他身体已经多病,开始考虑身后之事了。」李非感嘆道:「他于老朽说,曹猛并无反意,但曹氏必有反心,他若尚在,曹氏反心可制之,他若不存,老朽若不能先行下手,便应当早日请辞,以养天年。老朽身蒙秦恩,又有一腔抱负,偏偏子孙皆不争气,故此彼时谢楠来寻时,老朽为其说动,暗谋曹猛。」
他是将自己加入嬴吉一边图谋曹猛的事情先解释清楚来,因为李非很明白,图谋曹猛这一件事情上,他们在赵和心中是失分了的。倒不是赵和喜欢曹猛,李非相信,若是赵和有机会,同样也会除去曹猛,但问题是,曹猛死的时间不对,死后善后工作更是没有做好,这让赵和异常生气。
就算是脏活,也应当做得漂亮一点,不要留下那么多后患。
「李公乃是法家,法家岂可因有心而论罪耶?只有噁心,而无坏迹,不足罪也。」对这个问题,赵和果然表示了不满,「上官鸿老病昏聩,李公却聪明强健,李公以此说我,实是敷衍!」
赵和的指责没有让李非畏惧,他心里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言谈之中,其实已经相互探了底,也相互表露了一些心意。比如赵和不以「太尉」称李非,其实就是暗示他,新的朝廷中没有他的位置。而李非则以上官鸿的遗言相对,则是暗示赵和,他是唯一还活着的五辅,如果赵和需要什么政治正确,比如说烈武帝有什么遗旨或者曹猛、上官鸿有什么非名,那就需要李非进行合作。赵和没有接这个茬,反而指责他诛杀曹猛时只论心意而不看实际,这是不符合法家学说的行为,则是暗示他,若是法家想要在新朝廷中有一个好位置,他李非还是最好乖乖合作为妙。
象他们这样的人在一起谈话,莫说一句话,甚至一个腔调一次停顿,都暗藏着深意。李非自己是积年官员,在官场上打拼这么多年,自然是轻车熟路,而赵和也能勉强跟得上他的节奏,甚至还能够尽力争取主动,仅这一点,李非就再次确定,赵和是远胜过嬴祝与嬴吉了。
「如今想来,此确实是老朽之罪,今日来见护国公,也正是为此请罪。」在相互试探之后,李非很真诚地向赵和认罪。
这句话还是有深意,他等于是通过向赵和认罪的方式,将刀子递给赵和:我的罪状已经在你手中,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我了,若是我有不让你满意之处,你自可以凭此罪状杀我。
「事关国家社稷,罪非一人可定,此事暂且放下,容后再议。」赵和也很高兴地接过这柄刀。李非认为,赵和的意思是当什么时候他不满意了,就可以来议李非之罪了。他觉得诛曹猛之事暂告一段落,也算是对此前咸阳城发生的变乱的一种了结,接下来两人要说的,才是真正正要的事情。
「老朽夜驱咸阳,一是请罪,二则是得知护国公欲定道统之事。」李非直视着赵和,此前认罪之类的事情他可以屈己以适人,但在这个定道统的事情上,他决定要和赵和好好讨论一番了。
「李公请说。」
「老朽有三问,其一,护国公欲立万世不易之道统乎?其二,护国公欲罢黜百家,独尊一术乎?其三,护国公欲天下皆叛,无人可用乎?」
三个问题,都是直指要害的,赵和精神一振,当即拉住李非的衣袖:「李公请坐。」
他心中也是暗自佩服,不愧是李非。
满朝文武吵了两日,却还没有谁提出这三个事关根本的问题来,也只有李非,才意识到不解决这三个问题,定道统之事根本就是沙上筑城。
「万世不易之道统谈何容易,当初始皇帝自称始皇帝,以为子孙万世无穷,结果二世之时便天下大乱,若非圣皇帝仁德,大秦已亡二百年矣。」赵和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在读史,希望能读史而明今,进而窥识来日,可越是读史,便越觉得人智之有穷,而困顿之无尽。我等之智,能够解决当世之疑难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万世不易……等万世之后,人们更为聪明再说吧。」
说完第一个问之后,他稍稍停了一下,见李非仍然非常专注地在听,便又继续道:「诸子皆是一时圣贤,百家尽有各自所长,我立道统,欲尽取其长,可是这又谈何容易。百家之言中,彼此相对者比比皆是,比如儒家说仁恕,法家言刑法,彼皆各自有理,如何取捨,岂我一人可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