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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他肯定是不贊成罢黜百家独尊一术的,毕竟从他自己所接受的教育来说,铜宫五贤本身也是出自各家,五贤们在铜宫中争执了十余年,也未能争出一个长短对错来,这就使得赵和自己也对谁是谁非认识混乱。

紧接着是李非的第三个问题:「定道统之事,我亦知其事关紧要,故此不欲独断专行,李公是担忧道统定后,人心不安,皆欲去国?」

「正是,如今天下百官,出自百家,若护国公以单一之理为道统,百官如何自处?忠者则辞官退隐,乱者则附逆投敌,自削臂助而资敌,此岂谋国之道也?」李非道。

赵和对这个也有所解释:「若因我之道统而投奔敌逆,我应该高兴才是,总比他们混杂于我方之中阳奉阴违要好。须知自古以来,大国之敌皆出于内,未有闻内无祸乱而外敌入之事也。」

赵和的话说得稍稍有些绝对,不过李非也很理解。往远里说,春秋战国之时的诸侯,若其内部不乱,大秦哪里能够崛起,又哪里能够一统天下?往近而言,此时大秦最大的祸患,不是犬戎骊轩,也不是尚远在万里之外的火妖,而是内部二百年来的积弊。这些积弊看似还可以维持,但当大秦真正面临压力之时,它们就会曝露出来,成为让大堤崩溃的蚁穴。

「更何况,对此我亦有所谋划。天下之大,哪里会缺人才,真正缺的,是人才上升的渠道。那些人不服我之道统而弃我,正好空出位置,可以招募更多的人才。我知道曹猛死前与嬴吉的谏言,他虽是擅权专断,但却是颇有远虑之人,废察举而开科举,势在必行。我定道统之后,以道统之学开科举之制,天下英雄,必纷纷弃旧而迎新,入我之门,为我之助!」

李非点到这里,不由抚掌:「变法,护国公其实是欲变法!」

他这样说倒也没有错,但在赵和心里,又不仅仅是变法。所谓变法,大多数都只是在旧框架之中的缝缝补补,甚至只是裱糊纹饰罢了,他想做的,却是如商鞅一般,能够推动国力强盛、变革世代人心。

「既是如此,老朽于道统之事,倒是有几分浅陋之见,欲献予护国公之前。」李非见赵和没有否认,便向前微倾身体说道。

赵和注意力立刻集中起来,他也很好奇,李非这样的法家巨擘,究竟会如何在自己面前推销法家之说——李非所言的法家,肯定与他此前听到的法家有所不同,否则的话,他也不介意中途打断,让这位老人哪来哪去。

第十二章、道统框架

「自知道护国公欲立道统之后,老朽准备了两套说辞,若是护国公欲急切成事,老朽便会进言罢黜百家独尊法家。不过护国公答了两朽三问,老朽已知护国公心意,便只能进第二套说辞了。」

李非没有急着说自己建议的内容,反倒谈起他的第一套说辞:「若独尊法家,十年之内,护国公便可平天下,但这并未解决天下之难题,而是将之推迟三十年罢了。」

赵和点了点头。

以他的能力,重新统一大秦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甚至在统一大秦之后,这个帝国又会迎来一个所谓的「盛世」,但是,困扰大秦的矛盾并没有真正解决,它只是推迟了爆发时间,当三十年或五十年后它再爆发时,其破坏力会比起现在更大,甚至有可能出现长达数十年上百年的割据混战之局。

「法家尚且不能独尊,儒、道之流,自然更不可行。以老朽愚见,法、儒、道,再加其余诸子百家,各有所治,彼此偏重并不相同。护国公所立道统,何不杂糅之以取其长,析分之以利其用?」

赵和精神微微一振。

这个观点与他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但是具体怎么做,李非或许能够给他更多的启发。

「法家之说,首重治国,故此,护国公所立道统,在国政之上,当求以法治国,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是乡愿,但成文之法,明示天下……」

李非终究是法家宗师,故此他首先还是从法家的角度来进言,在他看来,「以法治国」虽然不是什么完美的制度,但却是能够在最大限度上保证秩序与公正的制度,他在进言之时,甚至扬言哪怕是最恶的法治,也比最善的无法之治要好。

类似的话在朝会时赵和已经听那些法家出身的官员们说过,李非这位大宗师说出来,无非就是更生动更自信些罢了,故此赵和虽然点头,却并没有立刻接受。

但紧接着李非的话让赵和愣住了:「法可以治国,却不可治人,人唯违禁犯法之时,才受法治。欲治人,需仁礼,儒家仁、礼,若用于治国,必因循守旧,但用于治人,却恰如其份!」

「法者,国之治也,德者,人之治也!」

虽然李非还是藏着私心,但他这一句话,却让赵和完全忘了他的私心。

此前赵和想要兼用百家之长,所想的是这一家摘一句那一家摘一句,以此来形成他的「道统」,但李非却将「道统」分成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治国,也就是国家制度,另一部分是治人,也就是世间道德。在国家制度之上,法家占据优势,即所谓「以法治国」。但在个人的修养上,则贯彻儒家学说,即所谓「以德治人」。

「以李公之意,就是以法治为,以儒治人,那道家呢,还有墨家名家阴阳家之流,又当如何?」在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赵和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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