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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又哽咽起来,然后放下碗,再度抓住了赵和的衣袖,痛哭道:「汝等何其迟也!」

面对这种质问,赵和唯有一声嘆息。

二十余年过去了,被埋怨一声何其迟也算得了什么?

方信又哭了一会儿,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又问道:「你们为何会来此处?」

旁边的樊令早就看他有点不顺眼,哼了一声道:「赵都护乃是前赤县侯,他扫平南疆,重建西域都护府,又得咸阳之令,转任北庭都护府都护,只因得知旧西域都护府尚有存余,便亲冒风险,冬越天山,来此打探你们的消息。」

方信吃了一惊,看了赵和一眼:「赤县侯?北庭都护?」

赵和摆了摆手:「赤县侯之爵已去,北庭都护也没几个人,我只是听闻你们的消息,前来联络你们,正如你方才所言,若是情形许可,待开春之后,便可谋划收复北疆之事。幸好在此遇上你,你不妨将这边北州城与流石堡的事情,说与我听听。」

方信将最后一口肉粥也咽掉,这才放下碗,略一沉吟,然后又看了赵和一眼。

在最初的激动之后,他已经镇定下来,对于赵和的身份,再度产生怀疑。

若这些人乃是投靠犬戎的秦人,那该如何是好?

心念及此,方信不动声色地道:「如今大秦情形如何?」

樊令不快地道:「赵郎君先问你,你这厮却不回答,好生没有道理!」

赵和又对樊令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看着方信。方信心突的一跳,觉得自己心底的那点算计,似乎全部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看透,这让他有些羞惭。

不过为了北州,为了西域都护府,哪怕再惭愧,他都先得确定这些人没有虚言。

第三二章、北州旧事

「你当真是北庭都护府都护?」

次日醒来后,方信一直守在赵和的帐篷之前,等赵和出来时,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重复了十余遍的问题。

赵和笑了笑,他明白对方的感受。

换作他自己,也不会轻信这件事情。

「我是大秦北庭都护府都护。」赵和点头道。

关于北庭都护府目前还只是个空壳——甚至壳都没有,只有一个空名头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甚至连西域都护府如今也只是个空架子的事情,他也不会说。

他来到北疆来,为的是给仍然顽强支撑于北疆的秦人带来希望,而不是为了破坏对方的士气。

「当真不可思议……」方信喃喃自语,又打量了赵和一眼。

一直以来渺无音讯的大秦,终于重返西域,而且派出了这么年轻的一位都护……当真是宛若梦幻一般。

「有关我们身份之事,你有的时间去证实,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前往流石堡,你不是说这是旧西域都护府所剩下的唯一一座外围堡寨么?」赵和说道。

方信点了点头。

「能将这边的情形说与我听么?」赵和道。

看方信还有些犹豫,赵和微微一笑:「不必涉及机密,只说那些能说的事情,特别是你们……这二十余年来的经历,这不是什么秘密,想来犬戎人是早就知道了的。」

方信微微有些赧然,他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道:「二十六年前,朝廷突然撤出西域,令西域都护府于一年之内撤离……但是事情太过仓促,准备不足,加之犬戎人又袭扰不止,故此我们的情形非常不好……」

赵和点了点头,没有打断方信。

当时的情形何只是非常不好,简直可以说是狼狈不堪。

为了经营西域都护府,大秦先后迁了三四十万秦人至西域,再加上自己跑到西域来讨生活的流民,整个西域都护府治下秦人应当超过四十万。在没有任何长期准备的情形下,将这四十余万人撤回大秦,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在判断大秦撤退之后,犬戎人迅速攻占几处要地,切断了西域都护府与大秦本土的联繫,也阻绝了秦人退回关内的路径。

这种情形之下,西域都护府大都护窦锐忧愤而死,副都护郭昭临危受命,接过了大秦的黑龙旗。他当时三十余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而且锐意进取,眼见无法摆脱犬戎人的骚扰、突破犬戎人的阻截,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带领秦人不再东返,反而是西进。

犬戎人没有意料到这一点,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秦人已经聚拢起来,带着全部家当向西而行。而且此时朝廷为了接应西域都护府,也在玉门陈列重兵,双方在玉门关外相互厮杀,使得犬戎不能集中力量来消灭西域都护府。

但秦人毕竟是拖家带口,西进了半个多月之后,犬戎人反应过来,开始是小部队前来骚扰,然后是大队人马追袭。秦人用了大半年时间,才从西域都护府故地,也就是现在金策单于驻帐的蒲类海,迁到了金微山南麓。

「自郭都护下令出发,至抵达北州,前前后后,一共是七个月十九日,行程近三千里。西域都护府分前、中、后三军出发,出发时共有人二十七万一千六百,抵达北州时只余十五万两千三百人,十余万人……近一半,都永远留在大漠戈壁与草场之上。最初那些年,我们侦骑每每经过那条来路,都可以看到秦人的白骨……后来虽然被风沙虽掩,但偶尔也可以看到。」方信说到这里,语气平静,几乎没有什么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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