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陈殇能够从铜宫中接走赵和,靠的就是大将军的虎符。
「你休要小看曹猛,其人虽是贪权,但器量才能,都非普通人可比。他虽然推出嬴吉,却无意杀你,在他心中,初时你是无害之人,而且有你存在,某些时候也可以作为一个后备手段。再后来……废立之事已成,当今天子已经登基,他就更不须杀你了。毕竟,这天下能够证实你身份的,唯有我与温舒二人了,温舒已死,便只有我一个。」张衡摇了摇头道:「再后来,他发觉你才华非凡,颇得人心,再生忌惮之心,但当今天子终究还有兄弟之情在……」
赵和点了点头,这与他猜测的也差不多。
他不怀疑张衡所言,张衡这样聪明之人,在西域、咸阳都留有后手,因此得知一些隐秘的消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对于嬴吉,赵和此时心情甚为复杂。
从血缘来说,他是赵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从情感来说,两人曾经并肩作战共度艰难,从利害上说,若不是嬴吉,赵和也做不出这许多事业,甚至有可能已经受曹猛猜忌而被害。因此,赵和应该感激他。
但同样,此人抢去了他的身份,长期欺瞒于他,还有可能不停地利用他……因此,赵和似乎该痛恨他。
但赵和现在发觉,自己对嬴吉却既没有太多的感激之情,也没有太多的仇恨之意。
在他心底深处,原本就对一切有所猜测,只不过,如今通过张衡之口,让这些猜测被证实了。
定了定神,赵和神情肃然:「老师说到星相之术,我想请教老师,这星相之术是真还是假,这人世之间,果真要遭遇灭世之灾么?绿芒,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连江充这等人物,都投身于它?」
他二人坐在星幕之下,赵和问的时候,还忍不住抬头望了望星空——这无穷无尽的星星,难道真的预示着地上人类的命运,决定每件事的轨迹?
「我是阴阳家牵星一脉,这星相之术,可是我这一脉的看家本领……呵呵,但若你问我,我是不是懂得星相,能不能确定星相是真是假,我只能说不能确定。」张衡轻声笑了起来:「自古以来,不知多少雄才伟略的人君,不问苍生问鬼神,不看稼穑看星穹,结果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我观星多年,虽不能确定星相之说是真是假,但确实略有所得。若星相之术是真,哪怕只有三五分真的,那么,灭世之灾之说不假,事实上,这些年火妖横行于泰西之地,泰西诸国,或国亡人绝,或流离失所,为其征服者,先弃其祖先,后弃其人伦,人不再为人,而为神仆,这与灭世有何异?」
「故此,你问我别的星相,我回答会是模稜两可,但唯独问我这灭世之兆,我会肯定地告诉你,若火妖东来,大秦不存,则天下万国再无可当之者。彼时,便是灭世之时,也即火妖所言审判之日。」
赵和屏住呼吸,听着张衡说起这结果,虽然张衡并没有举什么毛骨悚然的例子,可是他听了之后,还是觉得汗水涔涔。
或许火妖治下,人不会被其杀绝,但人之所以为人而非牲畜,秦人之所以为秦人而非蛮夷,终究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的。若是失其文明,绝其伦理,断其传承,这与灭种有何区别?
「火妖东来,与诸国纷争不同。诸国纷争,尚可习他人之长以提高自己,如战国之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或者习别国之术以丰富自己,如圣祖皇帝时遣人习天竺制糖之术,诸如此类,益多而害少。但火妖所到之处……你也曾经见过火妖,你看他外貌与人无异,甚至言谈行止,皆颇类常人,可一旦发作,如同傀儡一般,再无半点自家主意。凡有违逆其意者,皆被斥为恶魔,欲除之而后快!」大约是担忧赵和对火妖还是不够重视,张衡又补充说道。
赵和对张衡自然是相当尊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盲从其人之说,这么多年来,赵和跟了数位老师,结交了诸多朋友,在这些人身上,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要有自家的判断。
张衡终究是老了,他对火妖的认知,还停留在老一代学者的「亡文灭种、背祖弃宗」上,赵和考虑的则更多。
不过他没有与张衡争辩什么,毕竟,在面对火妖的威胁上,赵和与张衡并无相左——不能任由火妖的势力扩张到大秦,若能消灭自然更好,若不能消灭,也应该将其阻挡在葱岭之西,不可放其入大秦关中精华之地。
这些狂热之徒若是进入中原,毫无疑问,按照他们在泰西之地的一贯作法,必是要将原本生活在本地的秦人尽数驱杀的。
「那绿芒呢,火妖背后,便是这绿芒,莫非这绿芒,当真是什么可怕的怪物?」赵和又问道。
张衡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苦笑:「这便是我不解之处了,江充虽然狡诈,但不会信口开河,他当真认此绿芒为主,此事颇让我惊讶。我在打听火妖底细的同时,也一直在探询绿芒,到如今,也只能说是略有……」
他正要说「略有所得」之时,突然赵和眉头皱起,猛然拔剑,向右侧前方突进,直到那断壁之旁,长剑挥出。
长剑铮的一声,与一件兵器撞在一起,溅出数点火星。
几乎在此同时,张衡的声音响起:「当心!」
而避在稍远处让赵和与张衡说话的樊令与阿图,此时也猛然向这边沖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