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武帝死后,国库空虚,出于节约考虑,位于咸阳城比较中心位置的永安宫,就成了皇帝处理政务的固定场所。直到嬴吉登基,这一惯例也不曾改变。
普通百姓想要进入永安宫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连陈殇、俞龙,他们都无法靠近永安宫,还在外围,便被拦了下来。
赵和有天子赐予的玉牌,凭藉玉牌,在外围可以通行无阻,成功进入皇宫的前半部分——这也是朝中重臣们聚会处理政务之所。到了这里,他的玉牌也不管用了,但他可以将玉牌交给守护前宫与后宫之间的执金吾,由执金吾再转呈天子身边负责行止起居的官员,官员再禀报天子,看看天子是否愿意见他。
如今嬴吉并没有什么事情,整日就在后宫御苑之中游乐读书,因此得知赵和求见,并没有耽搁,很快便将他召了进来。
「我让你勤些来陪我玩耍,你却一个月也不来一次!」一见着赵和,嬴吉先是抱怨,然后邀请:「今天来得正好,今儿正月十五,我让匠人扎了最好的花灯,你留在宫中陪我看灯吧!」
赵和对观看宫里的花灯没有什么兴趣。他没有耽搁,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陛下,有件事情,你是否知晓,清河郡主自请往于阗和亲……」
嬴吉本来脸上带笑的,听着赵和的话,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失声叫道:「什么?」
「清河郡主,她自己上表,说要去于阗和亲,还要把鹿鸣带去。」赵和看了他一眼,觉得嬴吉并非在作伪,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是鹿鸣觉得她去异国他乡,怕她寂寞,所以要陪她去。」
嬴吉的脸完全阴沉下来。
他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深深吸气,然后呼气。如此三番,他才勉强一笑:「这事情我不知道……我这就去问一问,你稍等我。」
说完之后,他起身匆匆离开,哪怕他竭力镇定下来,但走的时候,还是按捺不住怒意,猛然间从一个内侍手中夺过一个托举着的玉盘,直接摔在地上。
那价值不匪的玉盘,发出清脆的声响,被摔得四分五裂。
见他这模样,赵和微微愕然,然后低头。
自己将这件事情,捅到了嬴吉面前,究竟是对还是错?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朝中又掀起一番风雨?
嬴吉去得匆忙,回来得却很慢。
赵和从上午等到中午,有人给他送来点心,他也只是胡乱塞了两口充当午饭。
直到午后时分,脸依旧阴沉的嬴吉终于回来了。
「陛下?」赵和问道。
「抱歉。」嬴吉咬着唇,好一会儿之后,才回了这二字。
赵和的心顿时凉了下去。
「我去见大将军,大将军不肯见我,我就知道是这模样……或许我去上官丞相那边想想办法?」赵和试探着问。
嬴吉摇了摇头:「你也别试探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说给你听。」
赵和坐直身躯,神情专注。
「此事还与犬戎入侵有关,犬戎入侵我们对天下人说是大秦胜了,其实,大秦是吃了个大亏,至少三五年之内,都无力再战,甚至……犬戎人此次与此前不同,此前他们只是劫掠便回,此次除了劫掠之外,还将边关六处隘口摧毁。如今朝中没有钱粮,又不好多调民力,因此这六处隘口暂时不能修复……」
说白了,就是如果犬戎人再次入侵的话,大秦已经无险可守,只能拿人命去填。在这种情形下,必须在外交上打开局面,而恰恰此时,西域于阗国看准机会,遣使入朝,向大秦求取宗室之女。他们不知为何察觉到大秦如今的尴尬之局,所求之女子,也从普通宗室,换成了清河郡主。
所以看似清河郡主主动上表和亲,实际上是于阗国使者点名要清河郡主和亲,清河上表之举,不过是大秦大鸿胪寺为了面子,做出的掩耳盗铃之事。
赵和听得血脉贲张,当即脱口道:「大秦幅员万里,带甲百万,怎么任一小国拿捏?」
嬴吉一拳捶在栏杆之上,愤然道:「可不是么,我当时也和你一般说的,然后你知道大将军是怎么回应我的?」
「啊?」
「他说他最初听得于阗使者这样的要求时,也是一般的回应!」嬴吉苦笑道:「但回应完了,他找上官丞相问,国库能不能想办法挤些钱出来,不用多,有个两三百万贯钱,能够将上一次逐退犬戎的犒赏及时发放出去就可以,然后上官丞相回他的是,除非今年朝堂上下文武百官都不吃饭,或许还能省出几十万贯钱来,否则,实在是没有钱粮了。」
赵和默然无语。
他在齐郡呆了近两年时间,以稷下学宫祭酒的身份干预政务,对于官府的收支也算心里有数。官吏们的薪俸从来不是官府开支的大头,真正的大头,全是些无形却又必须的事情之上:灾赈、军饷、水利、道路,等等诸多。
当然,官员们少不得以种种藉口上下盘剥,可是如今朝廷没有钱也确实是事实。
「那也不必答应其不合理之请,大不了,先拖着就是,拖个一两年,待朝廷财政好转之后再做决定。」赵和又道。
「拖不了,据商队之人说,犬戎人又开始动员了。」嬴吉长长嘆了口气。
赵和神情大变。
犬戎人若是再度大举入侵,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点生机的北方边郡,又要遭遇一次灭顶之灾,而且这一次,恐怕比起上回还要艰难,上回好歹国库里有些积蓄可以重建,这一次再经掳掠,国库哪里还能拿得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