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胡戎人——或者说你们口中的犬戎人,若是没有他们的大单于,那确实也与野蛮人没有什么区别。」塔西陀缓缓地说道,「所以,只要大单于还是金玄,那么骊轩就是胡戎的盟友。」
赵和没有接口,勿离在旁出声:「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而来?」
「我是自康居苏薤城来,来之前听闻布罕沟之战的消息。」塔西陀笑了笑:「我来这里,一是带来我圣明至尊的皇帝陛下对大秦的问候,二是观察观察能够击败金玄大单于的杰出将军,第三也是与大秦的学者进行交流。」
他说到这里,站起身又施了一礼:「方才我只介绍了我的官方身份,骊轩皇帝的使臣,现在还要介绍一下我个人的身份,我是一位学者、历史学家,对于世界的历史有很浓厚的兴趣,因此我希望能够与大秦的历史学者们进行交流,或许我们都能从对方的历史中得到一些不一样的收穫。」
「我的身边也有学者,这位是我的老师,他就是大秦最杰出的学者,如果你要探讨哲理或者了世大秦,可以找他。」赵和示意了一下张衡。
张衡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张衡自己说自己是三流学者,原本是为了壮大秦声色,但是显然,赵和对此并不贊同。张衡也明白赵和的意思——赵和向来认为,一国之声色靠的从来不是虚言伪饰,靠的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文武、官吏、军士,靠的是农工商的辛勤劳作。这些才是帝国星穹之上闪耀的群星,而那些言辞,只是为这群星增添神秘面纱的云朵。
自己的弟子与自己的意见不合,张衡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难过,相反,赵和能够坚持己见,让张衡更加欣慰了。
塔西陀听到赵和介绍张衡身份,肃然起敬,当即起身,向张衡行了一礼。
「你所说的三个目的,我都知道了,你既是从苏薤城来,不知道金玄大单于现在情形如何。」赵和又笑了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你来之前,是否见到过他?」
塔西陀张嘴就欲将金玄嘱咐的话说出来,但当他目光与赵和相对之时,突然心中一动。
赵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塔西陀想得更多。
眼前这位将军可是击败了大单于金玄的人物,塔西陀虽然没有亲自前往布罕沟察看,他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当时秦人的兵力比起犬戎的兵力还要略少,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将军在近乎势均力敌的情形下险些夺取了金玄的性命。
虽然他藉助了洪水的威力,可塔西陀这样的历史学者自然明白,能够善于利用地理和自然之力并将之化为自己的优势者,绝对心思细密智慧过人。金玄与他说的那番话,真的能够欺瞒这位大秦的将军么?
塔西陀进一步又深思:金玄比起他更为了解这位大秦将军,难道这位犬戎大单于真的是想藉助自己来愚弄这位大秦将军?如果金玄真是这般打算,为何又要对他坦诚相告,要知道当时那种情形之下,金玄完全可以装病不见他!
心念转动了好一会儿,塔西陀也没有说话,这使得屋子里突然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良久之后,塔西陀才抬头再次望向赵和,他神情严肃地道:「我来之前,曾经去见过大单于金玄,甚至我来此原本就是大单于的建议,他要我告诉大秦的将军,他伤得很重,又淋了雨,已经奄奄一夕命不久矣。」
赵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衡也露出淡淡的微笑,而塔西陀说到这里,心中越来越是雪亮,因此继续道:「象大单于这样的人物,他究竟是何打算,并不是我可以轻易揣测的,我只是履行我身为使者的本份,将我所见所闻都告诉阁下。」
赵和点了点头:「我已经收到了你的坦诚,还有大单于的真实意愿……」
塔西陀眨了眨眼睛:「如果可以的话,阁下能不能告诉我大单于真实意愿是什么?」
「犬戎大单于想要求和。」赵和道:「不过,他身为大单于,也不是凡事都能由自己决定,所以他通过你来向我表达,假如我以为在布罕沟胜了他一场便算是彻底击败他,那我就算了。」
塔西陀还是不明白。
「他看上去是设计了一个愚蠢的陷阱,似乎是要用自己将死的假消息诱我离开贵山城,但实际上他的目的有二,一是安抚部下,想来他的部下中有不少人都想要报仇雪耻,催促他再次进攻,二是告诉我,他的粮食不足以发动攻势,但只是用来防守还是绰绰有余。他既不愿意主动攻我,又警告我勿要攻他,这两者之下的意思,就是希望与我保持暂时的和平。」
赵和向塔西陀解释了一番,塔西陀默然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嘆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东方人,说话难道都是这么婉转的吗?」
「这也是一种斗争,如果我不明白大单于的意思,那么他还是会找机会给我来一下,哪怕不那么致命,只要能占得便宜就好。」赵和放下了手。
金玄此举的含义,其实并不只他说的这一点。
显然,金玄发觉司马衷已经落入秦人手中,他不知道司马衷是死是活,但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司马衷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向赵和禀报。金玄装病还有另一个用意,就是向赵和表示,我暂时无意攻击你,你赶紧回去收拾后方可能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