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夺我一只鸡的那个兵,昨日是我又见到了,恭恭敬敬给我行礼道歉不说,还赔了我钱,哈哈,赤县侯早就该回来!」
这是吹捧赵和的,对此司马奂很能理解,毕竟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从今而起,赵和将成为这座城市的新主人,住在这里的人,当然不敢直接说他的坏话。
想当初,他们也是这样吹捧司马亮的。
「粮价又涨了,赤县侯虽然早就下令不许涨价,但是今日粟米价钱,比起昨日又涨了两成!」
「还要涨,毕竟都有好几个月没有漕粮运到,我听我隔壁家的大爷说,如今咸阳的米粮,都仰赖于咸阳四大仓存粮,可四大仓又能存多少粮?」
这是在对未来担忧的。
司马奂也知道,这种担忧并非无端。咸阳城人口百万,只靠关中平原是养不活这么多人口的,故此从圣祖皇帝开始便想方设法为咸阳城运粮,甚至不惜花费二十余年时间,开凿了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但在北军之变后,漕运之船便进不了咸阳,故此咸阳城只能靠着此前存粮过日子。
便是那咸阳四大仓的存粮,多少也与赵和有些关系,当初齐郡发生火烧粮仓之事后,曹猛吸取教训,在咸阳清理四大仓库存,换上了一批新的粮食。若非如此,咸阳早就断粮了。
不知不觉之中,这个帝国上上下下,许多地方都与赵和这个人发生了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繫。
司马奂吃完第一碗羊杂汤,开始吃第二碗。
街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少人放下碗伸头去望,司马奂却没有抬头。
他不需要观望,便知道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北军在巡街。
这事情让司马奂多少觉得有些丢脸,在司马亮治政时,北军上街,那是横行霸道,如同野猪闯进了菜园,军纪废驰不堪,百姓多受凌虐。但赵和入咸阳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约束军纪,北军全部被赶回军营之中,无故不得随意外出,同时还抽调出自稷下的低级军官,组织巡逻、缉盗,清理此前北军在民间积累的案件,这样一来,咸阳城中的法纪被重建了。
以赵和的禀性,他应该会在整个关中乃至整个大秦,都重建法纪吧。
当巡街的北军离开之后,司马奂吃完了第二碗羊杂汤,他用绢帕抹了抹嘴,然后站起身来。
顾记羊杂汤当真是美味,只不过……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付完帐,手握剑柄,大步走出了顾记汤铺。
赵和确实是个能人,确实给咸阳城重建了秩序,确实让这个正在分崩离析的帝国似乎又有重归一统的可能。
但那又怎么样,此人不奉正道,不敬礼法,蔑视世族,狼子野心!他越是有本领,今后对天下的危害就会越大!
所以,赵和必须死!
第二章、人心之内
卯时将至,咸阳城上空阴云密布,看起来又将是一个阴雨之日,甚至有可能会下雪——按照往年的经验,进入十一月之后,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来自朔北的寒风而下雪。
班直在铜镜之前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面色肃然。
身为起居郎,他最近这几天几乎陷入失业状态。对此,他并不陌生,毕竟他服务的对象原本是天子,但天子被赶出了咸阳,所以他才自作主张去记述太后的言行,而现在太后身边又没有了他的位置,他倒是想要再去记载赵和的言行,只不过这位咸阳城的新主人,在短暂地进入咸阳之后,便一直东奔西走,四处征抚,他仍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但从今天起将不会再如此了。
昨夜赵和连夜回到了咸阳城中,今日将召集留在咸阳城中的百官议事,也就是说,这座城市的新主人,甚至可能是这个帝国的新主人,回到了他应该呆着的地方。班直这个负责记载帝国最高统治者言行的史官,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是大日子,会发生很多大事,所以班直一定要郑重。他甚至赶早沐浴更衣,焚香默祷,还特意挑出了自己的笔中最有纪念意义的一支来。
只不过正当他准备启程之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来访。
光禄大夫领校中秘书向歆来访。
班直与这位向歆,因为工作的缘故还算熟悉,毕竟一个人负责记述历史,另一人负责校点、编纂和收藏历史,二人的工作有颇多相通之处。这位向歆,严格来说是儒学为主兼修杂家,算得上是当今朝堂之中的大学者,年纪也几乎是班直的一倍,故此他的到来,让班直不得不恭敬相待。
「中秘书,快到朝会之时,中秘书为何有暇来寒舍?」在寒暄之后,班直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向歆直说来意,因此出言问道。
「呃,起居郎家传史学,有一件事情,我想向起居郎打听打听。」向歆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烈武帝四十年时,曾有一件旧事,有人向烈武帝献铜鼎,鼎上有谶语,不知此谶语内容如何?」
班直瞳孔收缩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向公在石渠阁之中没有看到有关此事的藏书?」
向歆望了班直一眼:「看了,只是想与起居郎核验一番,看看石渠阁藏书中记载是否有误。」
他说到此处,手轻轻放在了案几之前,然后轻声道:「咸阳宫室,先营后造,十世之后,当有吉兆。」
谶语确实是这样说的,但班直的心却极为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