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他难得出了门。
穿着一身儒服的司马奂特意给自己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穿了一身唯有仪典之时才穿的衣裳,佩着剑,缓步行于国子监之中。
国子监了院子里,太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司马奂听得有人在捶胸顿足地叫骂,还有人在痛哭流涕,更有一些出自九姓十一家的学子在串连勾通,号召太学学子都去伏阙上书。
「嬴氏世代之恩,岂可弃之!赵和身受国恩,如何可行纂逆之事?我等当与之当庭抗辩,不可坐视其悖逆如此!」
「对,赵和此前为国屡建功勋,原本可以青史留名,我等当谏之,勿要晚节不保……」
司马奂听到「晚节不保」四字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说话的太学生恰好看到他,见他笑了,当即道:「司马明德,你也贊成我,对不对?」
司马负忍不住又笑了,他看了那太学生一眼:「兄台方才说晚节不保?」
「正是。」
「可是兄台难道不知道,赵和此时才二十余岁,若以星变之乱为其生辰,他如今二十五岁尚且不到,比起你我年纪都要小,正值少壮,何谈晚节?」
那名太学生顿时愣住了。
别的听到此语的太学生也都停住讨论,然后面面相觑。
这些年,赵和做的事情太多了。
哪怕远在大宛大败金玄大单于的事情还没有传来,咸阳这边的人也已经对赵和的名字耳熟能详,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太学生更是能将其功业一一例举出来。
无论是在嬴迨、晁沖之的政变中力挽狂澜,还是将嬴祝废黜,或者是以少年之龄担任稷下祭酒、山长,拔除浮图教在齐郡的势力,亦或是奉清河和亲,以三十六人诛犬戎使团,夺取西域一国,再到找回失散多年的北州,先后击败犬戎的三位单于,甚至诛杀金策单于——这些事情中的任何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在青史上留下姓名,可赵和却部做了。
而且这么多事情,都是赵和在短短的不过十年的时间内完成的——与其相比,众人虽然年长些许,却寸功未立。
「或许我们可以再以功业激之?」那名太学生也知道自己所提的「晚节」有些荒唐,当即又想到一个说法。
「呵呵,还有什么功业比起帝王更大?」司马奂笑了两声。
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听这群人胡言乱语了。
因此他甩开那名太学生,径直走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回头望了一眼国子监,他便决然出去。
出乎司马奂的意料,咸阳城的街道之上人比起此前要多。
原本他以为,经过这一番动荡之后,早就受到过教训的咸阳百姓,若来不及逃离咸阳,也会缩在家中不出门,但今日街头巷尾,都有不少行人。普通的咸阳百姓生计,仿佛并没有受到这次突来的风波的影响,一切照常。
不,甚至可以说是比此前司马亮治政之时更好了。彼时街上少有行人,司马亮对此还颇为自负,觉得这是自己治政的功劳——人们都「各务其业,故此街巷之中少有闲人」。
这也使得如今的咸阳,有了三分久违的繁华。
司马奂是到过政变之前的咸阳的,那个时候咸阳城喧闹繁华,街头摩肩擦踵。司马奂是个喜静之人,故此那时觉得咸阳城太过吵闹,实在不是一个研究学问的好去处,再加上彼时曹猛当政,九姓十一家多少受到压制,他在咸阳找不到机会,故此呆了半年之后便又回到三川郡。
只不过后来重返咸阳,见热闹不再,心底难免有一丝失落。此时见到咸阳似乎在重新焕发生机,他心情更为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身为帝国首都,天下最繁华的地方,理当如此。另一方面,这种情形出现在今日,出现在司马亮已经成为阶下之囚而九姓十一家即将面临新一轮打压的时候,他又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自己的叔祖,那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九姓十一家话事人,他执政真的错了?
司马奂带着这样的想法,走到了常去的一家羊杂汤铺。
关中之人喜爱吃羊肉、喝羊汤,「顾记」羊杂汤铺家传的手艺,将羊杂炖得极是鲜美,而且完全没有羊的腥膻之味。而且这家羊杂汤铺又是一家开在深巷之中的不起眼的小铺子,因此前些时日的动荡,对它的影响并不算大。
「呦,老客来了,还是老样子,一碗羊杂汤,再加两个面馍?」见到司马奂上门,正在柜檯里忙活着的店主人招呼道。
「今日生意不错啊。」司马奂打量了一眼店里的情形,几张方桌大半都坐了人,与以往冷冷清清的模样大不相同,当即说了一句。
「呵呵,托福托福。」店主人笑呵呵地道。
「我今日要两碗羊杂汤,外加四个面馍。」司马奂道。
「行,这就给您备上。」店主人并没有因为司马奂的改变而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
很快司马奂就坐在一张桌边,将面馍撕碎泡在羊杂汤里开始吃起来。他嘴巴没停,耳朵也同样没有闲着,周围客人们相互谈论的声音,都传到了他的耳中。
「总算没有那些兵痞了。」
「是啊,这些丘八们,当真可恶,司马公与四校尉都治不住他们,也淮有赤县侯那样的厉害人物,才能镇得住他!」